OPPO伤芯人，今夜无眠

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国产手机芯片巨头的公司突然宣布散伙了。5月12日，市场传出消息，OPPO旗下芯片厂商哲库（ZEKU）宣布关停。

就此消息，OPPO方面回应「市界」称，“面对全球经济、手机市场的不确定性，经过慎重考虑，公司决定终止ZEKU业务。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们会妥善处理相关事宜，并将一如既往做好产品，持续创造价值。”

对于关停哲库的原因，以及对OPPO其他业务的影响，OPPO方面表示：“这是企业的正常商业决策。公司经营正常，业务有序开展。”

作为近年来国内投入规模最大的手机芯片厂商，OPPO旗下的哲库突然宣布解散，让不少业内人士感到“非常震惊”，据哲库员工魏成彦透露，他们都是5月12日开会才被通知的裁员消息，此前他所在的团队业务一直非常稳定，就在几个月前，OPPO才刚刚推出了最新的蓝牙音频芯片马里亚纳Y。

对于哲库在行业内的地位，一名熟悉芯片行业的人士对「市界」表示，“这就相当于芯片行业的字节跳动，说关就关了，前两年很多人推荐这家公司，985的应届生都挤着去，因为工资非常高，普通应届生都是年薪40万起步。”

但事情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5月11日晚，魏成彦等人接到公司通知，宣布次日居家办公并将召开全员大会，并表示从当晚0点开始的24小时，公司IT系统关闭，手机、笔记本都不能访问公司网络。这样奇怪的要求，预示了将有大事发生。

但是大家没想到的是，即将宣布的消息居然是，公司没了。

百亿芯片巨头，轰然塌了

5月12日上午，哲库芯片前端验证工程师黄诚收到了被裁员的消息：“感到太突然了，还来不及反应就得做简历找工作了，上星期公司还在招人呢！”魏成彦也提到，上个月他所在的团队还在招人。

由于时间过于仓促，黄诚甚至没来得及拍摄新的证件照，而是从系统中直接截图了自己的头像到简历中。“我不可能不慌，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工作才不到一年时间，我要是工作五年就完全不慌了。”

2022年8月份开始，他来到这家OPPO旗下的芯片公司从事前端验证相关的工作，至今才约9个月时间。虽然拿到了合计4个月工资、总额达十几万元的赔偿，但黄诚仍旧充满了紧迫感：“那可是3000多人，一下子涌到市场上，我对自己的竞争力也没那么自信。”

对于哲库的员工数量，「市界」没有获得确切的数字，但据多名员工透露，哲库全球员工约在3000人左右，其中中国区大约2500人左右。“除了中国区以外，ZEKU还在多个国家设立了研究所。”一名哲库员工透露。

在哲库两三千人的员工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的是刚步入职场的应届生，黄诚就是其中之一。另据魏成彦透露，在前两年的扩张高峰期，哲库仅应届生就入职了六七百个。

当然，除了应届生以外，哲库挖掘的也不乏从业十年以上的资深从业者，据一名从业十年的海思工程师透露，从2019年海思被制裁开始，OPPO从华为挖了不少芯片相关的人过去，而他因个人原因，没能去成。

魏成彦本人则是一个芯片行业老人，自2010年入行至今已经13年，曾在华为、高通等企业任职过，他是2022年3月加入哲库，担任的职位是NPU系统软件工程师，“当时芯片行业非常火热，哲库开出的薪资比高通、联发科这些国际大厂还要高。”魏成彦表示。

▲OPPO推出的首颗自研芯片。来源/视觉中国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无论是黄诚这样的职场新人，还是魏成彦这样的行业老兵，他们都一样感到仓促。根据「市界」得到的信息，OPPO针对不同情况为哲库员工提供了三种解决方案：

1. 针对尚未入职哲库的应届生，如果愿意加入OPPO，OPPO无条件接受，并将工作地点统一为东莞长安；提供的所有薪资条件不变；部门及具体的工作岗位待学生全部反馈信息后，由OPPO HR在5月31日前与同学联系及确认。
2. 针对尚未入职哲库，也不愿意入职OPPO的应届生，哲库提供三倍offer月薪和月奖金的补偿金。
3. 不过，针对已经入职哲库的员工，OPPO并未提供内部“活水”的机会，而是直接由哲库给出n+3的赔偿金。

黄诚认为在裁员风波中，自己是“最惨”的一类人。他说道：“OPPO给没报到的应届生提供了内部转岗的机会，但对我们已入职的正式工只能选n+3。工作时间久的大佬怎么都好找，最惨的是我这种一年的。我要经验没经验，也没转岗的机会，只能靠自己。”

不过，即使是有机会转岗的应届生也难免感到了恐慌。「市界」注意到，5月12日已经有与哲库签订了三方协议的应届生在求职平台寻求机会，一条动态这样写道：“求接收，哲库应届生，去年共拿了十几个offer。”

对此，一位同样在今天离职哲库的员工分析道：“选择走很正常，留下了才不正常。肯定很多人的工作地点都变了，你之前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只能走，而且也不知道岗位合不合适。”

除了职场新人们，职场大佬们或许也在这突如其来的裁撤中感到了无所适从。多位OPPO员工向「市界」证实，四月份，原芯片企业壁仞科技海外团队AI方向的负责人孙成坤刚刚加入了哲库，至今入职不到一个月时间，而他显然也在被裁员之列。

黄诚认为，这说明即使在哲库的中高层里，提前知道业务要裁撤的也是少数。据魏成彦透露，现在公司只允许分批回去拿私人物品：“今天会前只让拿私人物品，现在IT系统已经锁了，邮件上说下周会安排大家分批去整理私人用品取回。”

据「市界」拿到的OPPO宣布业务裁撤的文件显示，其中仅有寥寥数语，与OPPO对「市界」的回应保持一致，并没有更多信息。曾经号称投资500亿元、受到万人瞩目的明星芯片企业哲库科技，就这样在一夕之间画上了句号。

扛不住的烧钱机器

2019年，中国最大芯片设计公司、华为旗下海思半导体被列入制裁名单，其2020年推出的麒麟9000系列成为最后一代旗舰芯片，自2020年的华为mate40系列以后，华为旗舰手机只能使用高通后的4G芯片。

在海思遭遇制裁的同一年，OPPO正式成立了哲库科技，开始组建其芯片团队。2021年12月，OPPO正式推出首颗6nm影像专用NPU芯片“马里亚纳X”，2022年12月再次发布自研旗芯片旗舰蓝牙音频SoC“马里亚纳Y”，这两颗芯片均是哲库的手笔。

作为OPPO旗下的半导体企业，哲库一度被视为最有希望接替华为旗下海思地位的芯片巨头。就在行业期待哲库带来OPPO首颗自研SoC的时候，却传来了公司原地解散的消息。

对于哲库关停的原因，业内流传的说法之一是，其自研的4nm手机AP（应用处理器）流片（风险试产）失败。不过有员工表示，这个芯片项目进展正常。知名数码博主@数码闲聊站也透露，OPPO的AP芯片年初已经走到了FPGA验证（设计验证步骤之一），还没到流片环节。

主要负责NPU软件开发的魏成彦也对「市界」表示，OPPO的AP芯片还没有到流片环节，不存在失败与否一说，“流片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要按月算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据此消息，「市界」向OPPO进行了求证，对方表示没有更多信息回复。

相较流片失败，更多人倾向于认为裁撤哲库的原因是，OPPO计划对极其烧钱的芯片研发“及时止损”。

一名哲库员工向「市界」透露，他听到的消息是哲库无法盈利，OPPO负担不起了。黄城则对「市界」表示：“毕竟当初投入就是500亿元，现在还没烧完，据我了解顶多烧了100亿。就是战略上老板不想做了。”

5月12日中午，在投资平台雪球回复一名网友关于哲库没了的评论时，步步高集团创始人段永平表示：“改正错误要尽快，多大的代价都是最小的代价。”

长期以来，OPPO、vivo都被视为步步高系企业。一名从业12年的海思工程师也对「市界」猜测，段永平在OPPO应该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一名业内人士对「市界」分析，这次OPPO裁撤芯片团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主要还是受全球终端业务下滑影响。据该人士表示，业内之前主要是不太看好ZEKU的基带芯片，但是没想到这次连AP也砍了，“以为至少会走个苹果的路线，选择外挂基带，事实上也是这样实施的，但是没想到全砍掉了。”

魏成彦也提到，从去年开始，因为终端行业不景气，其实芯片行业就已经在降温了，倒闭了不少企业，所以今年哲库的招聘规模也收缩了很多，应届生不到去年的一半，社招的年限、经验要求也提高了。

还有一名数码博主对「市界」表示，这次哲库关停，或许与最近几年OPPO经营业绩不佳有关，虽然市场份额不错，但是亏损项目比较多。和在芯片领域的投入相比，该博主表示，OPPO对一加的投入反而更容易回本，去年年底OPPO宣布将在未来三年投入百亿支持一加品牌建设。

“哲库短期内根本无法赚钱，一加反而是马上能赚钱的，虽然号称三年内硬件0利润，但是广告、应用商店渠道、预装App等都是盈利方式。”该博主对「市界」表示。

哲库突然宣布解散，让业界对另一家造芯的手机厂商vivo前途感到担忧，不过据@数码闲聊站透露，和OPPO相比，vivo目前只做AI、ISP、NPU等小芯片，资金投入没有OPPO那么大，SoC方面，vivo主要是向上游成熟厂商下需求做轻定制，相对比较成熟，翻车的几率也更小。

国产芯片，仍有火种

尽管感到无奈且惋惜，但哲库的轰然倒塌，无疑还是震动了整个芯片行业。

一位资深芯片从业者判断：“3000余人的哲库员工，这么大的量一下子释放出来，恐怕其他公司难以一下都接收过来。”壁仞科技的一位员工也向「市界」表示，业内现在的就业环境不太稳定，岗位和薪资都没有前两年那么好了。

另一位从业者则对OPPO“原地解散”哲库的选择表示不理解。在他看来，OPPO最起码可以通过资产出售、而非直接关停的方式来剥离芯片业务。“出售芯片业务至少卖点钱，买方还可以一并接收员工。”他说道。

回想2022年的12月18日，OPPO发布“马里亚纳Y”这一天，OPPO创始人陈明永在一份内部讲话表示：“芯片这件事，是我们抱定宗旨，一定要做的，也是一定要做好的……我们绝非一时兴起，其中的风雨挫折都已考虑在内。”

▲OPPO创始人、CEO陈明永。来源/视觉中国

他还将造芯片比喻为下围棋，提到“世无妙手，只有一步步的本手积累才是妙手”。

没人能想到，短短几个月后，曾下定决心攻坚要自研芯片的哲库就主动放下了棋子，离开了这场战局胶着、形势复杂的搏杀。这或许说明，“风雨挫折”的程度已超越了OPPO的想象，市场也没有给哲库留下一步步积累的时间。要成为“下一个海思”，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但市场并没有十分悲观，国产芯片人，仍在路上。芯谋研究总监王笑龙对「市界」表示：“虽然哲库没了，但是国内至少还有紫光展锐和翎盛，为本土手机芯片保留了火种。”

另一名芯片行业的人士也表示，不必太为哲库的人担心，“很快就会被挖走的”，在这名从业者看来，这个行业不会缺钱和资源，相关部门一直都在大力支持。

毕竟从几年前起，所有国产芯片人就已做好准备，这将是一场举全行业上下之力共同攻坚的持久战役。

（注：文中魏成彦、黄诚为化名）

作者 | 董温淑 曾广

编辑 |董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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