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47岁的温馨是攀枝花钢铁集团矿业公司采矿车间的一名焊工。采石场上的闲暇时间,她开始写诗。今年1月,温馨的十八首采场诗刊登在《诗刊》头条位置。
她最初没想过写矿山,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地方枯燥、无聊。她迫切地想离开矿山,拥有别的选择。然而15年前听从诗友建议,开始专注写自己在矿山的生活后,她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也更紧密地将自己和矿山捆绑在一起。曾经想逃离的矿山成了她身上最大的标签。
文|李晓芳 编辑|王珊瑚 视频剪辑|沙子涵
把矿山的一切写成诗
四周都是铁皮厂房,堆着氧气管、铁板、钻机零件,黏腻的工业油污落在地上,经年累月下来,角落地板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更浓重的黑。更远一些是灰黄色山坡,光秃秃的,像画里被模糊的背景,一层叠着一层。
没什么波澜的生活里,工人们靠种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有人种芒果树,有人种了四棵花椒树。一排稀稀拉拉的小树里,那株挨着厂房的枇杷树不算引人注意,树高将近两米,枝叶算不上繁茂,周围时常随意堆放生了锈的铁板,和暂时找不到用途的木材。
某个午后,连着焊了好几块铁板,女工温馨站起身,活动僵直的腰背,一转头看到枇杷树居然结出了果实,空气里有甜甜的植物香气。她跑过去,站到旁边一层一层的铁板上,摘下一串果实。果子很小,也并不饱满,“但是吃进去还是有点甜丝丝的。”她招呼工友们都来品尝。
她后来把枇杷树写进诗里:“厂房里,一棵枇杷树,被一块块铁板/干干净净地掩映/……人生苦短/我应该向一棵枇杷树学习/时不时地给生活一点甜头”。
温馨47岁,是四川攀枝花钢铁矿业公司里的一名焊工,她剪着齐刘海,戴一副细框眼镜。每周一到周五,早上7点,她准时坐上从家前往采石场的通勤班车,吃鸡蛋、牛奶一类含有高蛋白的早餐,否则熬不过一上午的劳动强度。11点从采石场下撤到厂房,午餐、休息。下午1点再根据工作安排,继续上采石场维修采矿机,或是留在厂房焊铁板,直到5点打卡下班。
每天同样的工作内容,循环往复,她过了25年。
她尽力在生活里创造一点自己的乐趣,靠写诗。前段时间她收拾放氧气罐的棚子,架子生锈扭曲了,得一点点用切割枪加热,再用铁锤将钢筋一一敲直,最后刷上油漆。干完活,她写了两首诗,取名《修复氧气棚子》:“一个废弃的棚子/锈蚀爬满了每一根钢筋/绝望的呐喊,是无声的/蔓延着一种孤独与悲凉”。
在夏天的采石场碰到一只螳螂,她也能写成诗,“夏天的矿山可晒了,人都被烫化了,它还在采场上跳一跳。”温馨心想,它和我差不多嘛,“好像身体里有一小截软肋,被它咬住”。在沟渠里制作一个踏板,焊接断裂的轴承,工友充盈油污的双手,甚至是随处可见的巴茅草,灰扑扑的矿石,通通被她写进诗里。
攀枝花诗歌协会的诗人朋友,零星一两个读诗的工友,对温馨都有类似的评价:只有她能把矿山上的一切写成诗。工友杨波说,“其他工人干活的时候,只会想活没干完,得抓紧。看到周边的一株小花,一块挡路的石头,一脚踢开,很多人是发现不了这种美的。我们工作的辛苦,在飞扬的尘土里吃午饭,我们描述不出来,她都能用细腻又很质朴的语言写出来。”
《诗刊》编辑部副主任聂权同样被那股仿佛要破开矿石跳出来的生命力打动,“诗歌很重要的一个本质是诗言志,她写的就是自己非常真实的,最深刻的那种生活体验。”聂权还记得当时一位诗人向他推荐温馨描写采石场的诗,他很快看完,迅速做出判断,“肯定能放在诗刊上发的。”
他转给主编,第二天就收到反馈,要将她的一组诗共18首放在头条的位置上,诗人余秀华的成名作,外卖员诗人王计兵,乃至圈子里大大小小数得上名号的诗人,都曾在这个位置被推荐。
那组诗的开头,宣告了一位矿山女工的入场:“我还在那条通往采场的路上/不长、不短、不宽、不窄,正好可以丈量——我采矿女工的一生”。
唯一的女焊工
这天上午,温馨走进工人休息室,换下旗袍样式的裙子、高跟短筒靴,穿好宽大、板正、带一点粗糙质感的工作服,坐上被油污和粉尘盖得看不出原样的小巴车,绕着盘山石子路一路颠簸到达采场。
焊枪呲呲喷溅火花,太阳一点点挪到正中,但阳光始终透不下来,粉尘在空中飞扬,笼罩整座矿山,像给人眼套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气温却很高,二月初的天气,恍惚有了夏天的感觉。“矿山夏天可难受,(体感)温度大概有5、60度,”温馨形容,汗水能流得像条小溪。但矿上规定,工作服和安全帽是绝对不能脱下的,她就往背后塞一条毛巾,汗水浸湿了,抽出来再换一条。
每次上采石场前,温馨会抓紧时间再上一次厕所,然后在接下来的大半天里,尽量不喝一滴水。矿山是个男性占大多数的场地,没有厕所,男工人找块空地就能解决。女工没办法,尽量憋着,实在忍不住了,就躲到庞大的钻机背后。碰到生理期,她会带把伞,尽量遮掩,再把更换下的卫生巾卷好,装进随身的腰包带下矿山。
温馨所在的矿区原来有十几位女工,但随着企业改革、削减人员,工人数量少了将近一半,四个班组合并成两个,女工如今也只剩五位,工种也不相同,有钳工,有开叉车的,她则是唯一一个女焊工。
采场上其实很难分出性别。女工藏在工作服、安全帽里,藏在诗人的笔下:“他们抢我的书,手指绕我长发/他们个个趾高气扬,学我语气”,“换上工装,戴好安全帽/纵身一跃,上了值班车,到了山里/我就是矿山的一朵焊花了”。
男工们经常聚在一起抽烟,温馨不抽,但她使用的割枪需要点火,身上随时带着打火机,“我经常给他们点火,我说你抽根烟,我就给你把烟点起。”中午大伙一块吃饭,温馨和另一位女工负责收拾所有人的碗筷,“洗碗、后勤这些算我的,那一些重活,比较累的,我喊一下他们也会来帮忙,大家互相照顾。”
但有些活没办法避免。温馨最怕高空作业,她认为这是采石场上最危险的工作,需要攀上十几米高的架子,手上举着焊枪,脚下要注意,眼睛还得盯着。干活时带出的火花,还容易黏在身上拴的安全带上,有烧断安全带的可能。有一次,温馨还没完全拴好安全带,不慎踩到油污,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了。”她一阵后怕。
她身上有不少烫伤,手指、小臂、胸口,伤疤已经淡了,只泛出一点浅浅的肉色。在矿山,工人身上多多少少会带点伤,“割枪带起来的火花会把衣服烧出一个一个洞,没办法避免。”前几天她看到工作服里穿的打底衫被烫出一个个小洞,觉得这也可以写进诗里,标题就叫,《焊工的内衣》。
“小伤无所谓,”温馨顿了一下,她听过有两位工友连人带机器从矿井平台上坠落,当场就没了。那之后的一天夜班,深夜12点多她上采场干活,矿山深处吹过来的风阴沉沉的,还有机器在响,轰隆轰隆。她捡了两块石头,一边走一边敲,发出声音给自己壮胆。回到家已经是凌晨2点,她开始写作:“前面是矿石,后面是矿石/漆黑的采场,一只脚陷下去,另一只脚跟着陷下去”。
许多工人会通过抽烟、喝酒、打牌缓解情绪,温馨则依靠诗歌。干活累了,大家拣块石头坐下,他们抽烟、喝水,温馨就坐在钻机覆下的阴影里,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并匆匆记下来,“切割时画的一个圈”、“厂房里的橡胶”。最开始她记在工友扔下的香烟壳上,攒了一摞又一摞,后来写到手机备忘录上,积累了180多个或长或短的灵感,中间偶尔夹杂一些生活琐事提醒,比如补种睫毛的日期。
中午的休息时间,她在休息室琢磨刚记录下的灵感。休息室很简陋,两排储物柜,两张长椅,唯一的一张小木桌横放着,堆满了安全帽、水杯、手套,其他人在刷手机、打瞌睡,温馨弓着背在这张桌上读诗、写诗,窗外还是连绵的山坡,时不时传来采矿运输车驶过的轰隆声。
“生活是个漏洞”
温馨起初没想过写矿山。
没工作前,她和姐姐上过采场一次,探望父亲,当时的记忆不算美好,“看到我父亲的工作服上全是油,凝结成块,能直接掉到地上那种,粉尘也大,这边天气也不好,夏天很热。”
她说自己就喜欢两件事,买好衣服,买好书。上学时,她看金庸的武侠,读《简爱》,也幻想过自己是否也能写一个故事。她还没认真地想好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但反正是得先上大学的。然而,人生突然在某一天拐了弯,爸爸告诉她,供哥哥、姐姐上大学已经让这个家负债累累,实在无力供第三个孩子上学。
温馨的父亲在上世纪60年代就到了攀枝花,支援西南三线建设。1999年,父亲即将退休,那时矿厂允许子女接班,“父母跟我说,幺女子啊,家里面还很穷,就要入不敷出了。”
温馨哭了又哭,但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听从父亲的建议,进了攀钢,从一名焊工学徒做起。当了三年学徒,手上被烫过数不清的水泡,十天里有九天肿着眼睛,她终于合格出师。父亲退休后就回四川南充老家了,偌大一片矿山,“我一个人,觉得很孤单。”后来她认识了单位里做电工的丈夫,那时工人多,通勤车上常常抢不到座位,丈夫每次会特意给她占个座位,“我就默默地坐,他就跟着我,也不说话,时间久了就在一起了。”
婚姻很稳定,矿山的生活也很稳定,“当工人就是干一辈子,干得好顶多当班组长,”父亲是这样,温馨想,自己的未来也会是这样,“就是熬呗,熬到最后我说不行,不可能这样一辈子,我那时还是想有点别的选择。”
她选择读书,最后拿到自考毕业证时,她已经在攀钢工作了近十年了。钢铁工人不再像父亲那个时代那样吃香、受人尊敬,可走出矿山,她发现也并没有太多选择,“攀枝花工作机会不是那么多,只能到餐馆当服务员,去酒店当前台,还不如工人。”
可是如深谭般寂静的生活依旧需要找点寄托,“我必须要做点什么。”2008年,她开始写些随笔,那时博客正热,她把自己的散文搬到网上,收获了不少鼓励和赞扬。有攀枝花当地的诗友鼓励她可以尝试诗歌创作,并邀请她参加线下的聚会,她认识了越来越多写诗的同好,也提出自己的疑问,“该写什么内容?”
那时大家已经知道,她是一名矿山工人。诗友们建议,就写采石场,那是她体验最深也最难被其他人代替的部分,“其他诗人不会比她更了解一线工人的生活。”一位攀枝花的诗友说。
温馨觉得这是个好建议,在采石场上干活,或者碰到一点新奇的事物,比如厂房的向日葵开了,她第一时间就会思考:能不能写进诗里?她所在的矿区从铁矿产量来说是一座贫矿,但在过去的十五年间,这座贫矿成了一位诗人最丰富的创作养料。
这里的工人大多从父辈开始就在攀钢工作,“我父亲在攀钢,我在攀钢,我儿子也在攀钢,我们就是靠矿山生活。”一位工人有些骄傲地说,他的指甲里还有干活时留下的黑色油污。而更令他欣慰的是,儿子是考进攀钢的,可以坐办公室,不用像他一样进矿山干活。另一位工人刚在淋浴间冲刷掉脸上身上的灰尘,短发还湿着,“我们这活辛苦,要不是为了养老婆孩子,谁愿意进来呢。”
温馨记录下工人们戴着安全帽,大汗淋漓吃午饭的场景,“盒饭里/滴下的机油是佐料,落下的粉尘是佐料,流下的汗水/也是佐料”。也写下一幅幅矿山工人“素描”,“如果需要画像,只能用素描,用尽所有矿石的色彩/脸膛要黑,眼睛要亮,眉心要皱……手上提着的扳手要多,背上扛着的大锤要重……”。但诗里写过的很多工人,后来都离开了。
2016年,钢铁企业陷入全行业亏损,据媒体报道,攀钢在分流近9000名员工后,又将计划分流1.5万职工,先是让部分人买断工龄,还不够,就实行末位淘汰制。温馨记得,那一阵子,每个人都担心“改革”落到自己头上,每天都有工友离开,储物柜一个接一个地空下来。她明白这是正常的战略调整,“公司也没有办法”,但她还是很难面对朝夕相处的工友就这样突然离开,“一个一个的都在哭,那个场面很痛。”
她为离开的工友写了一首又一首诗:“采场上,已疯传买断工龄,一刀切的事/生活是个漏洞,身悬其中/残阳如扫帚,边坡上,似乎有岩石在滚动/他们往下移了移,尽量贴紧矿石/我也移了移”。
诗是她最可靠的伙伴,也是动荡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现实生活中我们没有办法说出来的一些话和心情,我都写进诗里。”
“一块不合格的石头”
温馨在诗里把自己比喻成一块矿石,但是一块不合格的石头,因为“风一吹,小野心就动一下”。
起初写诗时,工友们打趣,瞎折腾干什么嘞,老老实实上班就行了。她笑着说,“生命不止,折腾不息。”坐在桌前推敲诗句,丈夫也说,你出去打麻将、唱唱歌不好嘛。她拒绝,“我又不喜欢,我就喜欢写诗。”温馨扬起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有点小野心的。”
写诗也确实给她带来了一些改变,2018年,她入选四川省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被称为写作者了。她得了一些头衔,比如攀钢文联副、四川省作协会员。
今年1月,采石场组诗在《诗刊》头条刊登,陆续有媒体来采访她,《诗刊》编辑部为她组织了一场直播活动,她很紧张,连着几天都在念叨没怎么参加过公开活动,担心说错话,更怕观众听不懂自己带有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
向她道贺的人多了许多,一次晚餐聚会,她叫上了攀枝花诗歌协会的朋友们,还有攀钢集团的领导。诗人朋友们叮嘱她,“你要保持一种清澈的产业工人状态”,“要读美学”,更重要的,还是要立足一线,“将攀枝花、攀钢还有工人们的真实生活都宣传出去。”
温馨连连点头,举杯,“要得嘛,我的成绩离不开采场。”她如今是攀枝花文学圈里的红人,也是攀钢一张重要的文化名片。
《诗刊》编辑部副主任聂权评价,温馨“从作品来说,品质比现在一些受关注的诗人还好”,还有一点是,“她是位在矿山工作的女性,从事的还是比较辛苦的焊工,这是比较少见的。”在一线工作的矿山诗人,他能记起的不过两三个。这期1月刊,还选登了一位来自钢铁集团的人写的诗,但一问具体职业,“是领导那个级别的”。
聂权见过很多草根写作者,有人曾经在楼下等了三小时,就为了把诗交到他手上,希望有一个靠文学翻身的机会。
但温馨早已经不期待了。一首诗稿费几百块,每发表一首,矿业公司会额外奖励100块,“一年下来也没多少钱,怎么养孩子?”
写诗也不能让她坐进办公室,一来工人评干很困难,“我也担心到办公室,琐事很多,没有时间写诗了,也写不出生动的诗。”不能写诗是绝对不行的,温馨说。焊工休息时间出去接活,一天能挣300块,她不愿意,“我说我要写诗。”
她知道的靠写诗改变命运的底层工作者只有郑小琼,一位打工诗人,靠写诗当过广东省人大代表,2017年进入文学期刊《作品》杂志社任副社长。和她同为矿工诗人的老井,长年在地下800米的煤矿干活,出版过多本诗集,拍过纪录片,前几天她刷到老井的朋友圈,他似乎还在下井干活。
她20岁出头进入攀钢,成为一名工人。那么多年过去,她接受了“矿山的儿女不会走出矿山,走出去,就像在逃荒”。她的父亲退休几十年,到现在每隔几天,还要问她矿山的情况。
她遗憾过丈夫不喜欢诗歌,也不喜欢她经常出门参加诗友聚会,她带丈夫参加过一次聚会,但丈夫觉得听不懂,不愿再去。那就这样吧。她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想离开矿山,去看更大的世界,年少时,她最喜欢上大学的哥哥姐姐带回来的旅游照片,那里有黄山、泰山,是和攀枝花不一样的风景。如今也不再想了。
前几年,她在诗里写自己的变化:“刨开表面上的粗粝/矿石内部,柔软,仿佛我的心/被命运不断改写,而变得淡然、温顺”。
“现在也不错,”她挺满意如今的成就了,“从小的时候我想当个作家,要写本书,我自己都实现了。”她在积极融入矿山,她并不排斥“矿场诗人”“女工诗人”一类的称号。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她现在身上最大的标签。
聂权对她有更高的期待,他并不希望温馨被困在标签里。他注意到许多被关注的草根诗人会落入一个循环怪圈,“因为引起关注的是写自己劳动生活的诗,他们就会不断重复地写送外卖、送快递。”他语气恳切,“那次直播我就提醒她,别拘泥自己采场女工的身份,我希望你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采场只是你生命体验的一部分。”
温馨还没想更遥远的事。儿子今年要高考了,下班后,她还得去打印店取厚厚一沓习题试卷。她希望儿子能出去看看外面,“有自己的梦想就去实现,去努力。”
她依旧认为自己“是一块普通的矿石”。“采矿工人这个群体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忽略的,写矿山工人的诗歌少之又少,”而她不过偶然得了一些机会,能敲出一点声音,让更多人知道整个矿山。
《那条通往采场的路》
温馨
从蹦蹦跳跳到气喘吁吁
路,分明是活的
一个胸中有路的人,才能阔步向前
才能在转身之间,瞥见命运的正反面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路,多么美妙
工友说我是一块得了妄想症的矿石
山长水远,路还在脚下延伸
我还在那条通往采场的路上
不长、不短、不宽、不窄,正好可以丈量
——我,采矿女工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