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20年代,俄乌、以巴冲突以及新冷战的开启,让世界重新陷于全局性的对抗之中,即便如此,今日世界的混乱,与上个世纪70-90年代相比,依然是小巫见大巫:越南、以(色列)埃(及)、美苏冷战、中美为敌,当年与冲突的烈度与难度,远超今日。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是:美国走出越南泥沼、以埃握手言和、美苏关系缓和、中美实现破冰。解开这些死结的,乃是一位百年难遇的外交:亨利·基辛格。
最近,中信出版社出版了艾萨克森撰写的《基辛格传》。这位同时写过《爱因斯坦传》、《乔布斯传》、《马斯克传》、也担任过《时代周刊》总编辑的美国顶尖传记作家,将基辛格奇特而惊险的外交生涯、智慧又诡异的复杂性格,以大量令人拍案称奇的细节,刻画得栩栩如生,跃出纸面。这本畅销良久的经典传记,基辛格本人一直不予认可。终于有一天,艾萨克森接到了他的电话:“连史上的三十年也有结束的时候,我原谅你了”。
[美]沃尔特·艾萨克森 著
美国的外交,有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双重面相,长期在干涉主义与孤立主义两个极端之间摇摆动荡。基辛格属于现实主义派的外交家。他在学生时代,最崇拜四位欧洲的大家:斯宾格勒、康德、梅特涅和俾斯麦。斯宾格勒让他的历史观笼罩有阴暗的历史宿命论,康德的永久和平理想是他的底层哲学根基。但对他影响最大的,是运用娴熟的外交技巧奠定欧洲百年和平秩序的梅特涅,以及集保守主义与革命者于一身的俾斯麦。基辛格喜欢那些有性格缺陷的历史伟人,自己身上也有梅特涅、俾斯麦式的大局意识和狡黠性格。
基辛格将这两位19世纪欧洲豪杰的均势外交战略,在20世纪的国际风云之中,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简单而言,有四项基本原则:第一,实用主义:根据具体情形与国家利益制定外交政策,非为特定的意识形态价值观服务;第二,多极化和平衡:国际体系中存在的多边大国势力,应通过维持相对平衡的关系避免大规模冲突;第三,收缩冲突范围:通过外交手段将冲突限制在可控范围内,避免冲突升级到大规模;第四,隐忍和外交谈判:鼓励对立的国家直接对话和谈判,解决分歧和争端,通过互惠合作实现共同利益。
基辛格的厉害,不仅在于有清晰一贯的战略思路,更有其不可思议的外交天分。有一个段子很能说明他充当中间斡旋人的高超手腕:基辛格决定当一回媒人,让富可敌国的男爵将女儿嫁给一贫如洗的农夫儿子。他先找到农夫说:要介绍一个贵族女儿当他的儿媳妇,农夫将信将疑。基辛格再去对男爵说:我为你闺女找到了绝配。男爵说:我女儿年龄还太小。他说:未来的女婿是世界银行副行长哦!男爵心动了。他又去找世界银行行长要为他推荐一位副行长,行长拒绝:我们不缺副行长。基辛格说:他不是一般人,是男爵的乘龙快婿啊!最后,这门亲事竟然撮合成了。
1973年基辛格在白宫东厅宣誓就职仪式上
以色列佩雷斯如此评价基辛格:“如果你不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你可能被他糊弄过去,但是仔细听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你会又发现他没有说谎”。基辛格善于利用多方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制造对自己的独家信任,成功化解多起你死我活的敌对矛盾,特别是结束了阿拉伯诸国与以色列长达三十年的状态,堪称外交奇迹。不要以为外交战场拼的仅仅是实力对比或利益交易,有时候人格的魅力会超越计算理性,成为决定性的元素。一位记者由衷地称赞基辛格:“你明知他把你当小提琴一样耍,但你还是被吸引过去了”。基辛格最擅长打造个人关系,那个时代也有他非常敬重的、与他旗鼓相当的外交,一位是与他共同打开中美关系大门的周恩来,另一位是不计名誉得失、创造中东和平的埃及萨达特。上一个世纪的国际外交大舞台,不愧为群星璀璨、相映生辉。
俱往矣!在今天这个依然狼烟四起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基辛格这样的身影,只剩下坚信自己独占正义的理想主义者。艾萨克森在序言中感叹:这个时代的我们,是否过于偏向理想主义一边了?“美国的国际路线由于热衷于传播自由而被一种道德使命感和圣战所驱动,是到了可以多加一点谨慎、务实、现实主义、冷静的利益估算以及传统保守主义的时候了吗?”
是的,当今的世界,并非历史的终结,不同宗教价值、意识形态、制度体制和国家利益的竞争将是永久的。康德的“永久和平”理想,只能建立在儒家的“君子和而不同”之中。国际关系的最高原则,乃是避免暴力、与冲突的战略均势。理想主义固然美矣,然而,几个世纪的世界历史,已经留下了足够的教训:给人类带来苦难的,不是理性的现实主义、正是那些自以为唯一正确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