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塌的房子
2023年4月18日——落入“走私手表”陷阱
4月18日前的几天,重庆当地一个劳务介绍所有个叫“张胖胖”的人天天发消息给我儿子,他知道我儿子嫌厂里的工资太低,有辞职的想法。
张胖胖说他们有一批手表在“中泰边境”,叫我儿子帮他拿过来。一开始我儿子还担心不安全,张胖胖坚持说非常安全可靠,并称到中泰边境后对方会支付3万,回来以后再领1万的酬劳。
我儿子没能抵抗住高薪的诱惑,4月18日辞职跟着车走了,直到这时他听到的说法始终是“中泰边境”,从未涉及缅甸的字眼。
到了云南边境,我儿子被接走,迎接他们的一群带着砍刀的人。19日他就被送到缅甸了,这时候才知道已经落入诈骗团伙的手里。
2023年5月15日——“儿子被骗了,天塌了”
以上这些我是在事发将近一个月后才得知的。
5月15日晚上9点左右,我儿子给我女儿发消息求救,说他被骗了,是被卖到了缅甸。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觉天塌下来一样,当时脾气控制不住就上来了,跟他发消息说“你去缅甸找死”。
这时我又想到儿子曾对我说的“妈,我要打工给你买房子”,尽管他脾气比较差,但还是个比较顾家的孩子,只是跟我们之间话很少。只要听到我们生病,或者有人欺负我们,他马上就站出来。
这样的打击对我太大了,我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
2023年5月25日——“妈,救救我”
得知儿子被骗后,我经常收到来自他的信息,他经常使用快手或者QQ添加我们,聊完天就把我们删除。
我儿子透露过很多细节,他说这不是人待的地方,在这里天天被虐待,有些人在楼上被打,好多人被关在小黑屋,半个月都下不来,3天才吃上一顿饭,有的人被轮流打,那些者不把他们当人,踩着他们的头按在地上。
受访者儿子提供的诈骗团伙画面
5月25日那天,儿子央求说:“妈,能不能借钱赎出来,以后我打工还。”他说从老板处把他赎回来要36万元,花48万可以直接送到边境线,他有个四川的“同事”被父母亲接走,前后花了60万。
为了救他,我就到处尝试借钱,但人家都不肯借给我,我也束手无策。
2023年7月——代理跑了,留下四百万的债
7月的一天,我儿子跟我说他们的代理跑了,因为在赌钱输了几百万,还不上了。
诈骗团伙的老板就把这笔债分到代理手下的人——也就是我儿子他们头上,让他们多骗点钱来还。
他们每天要工作十六七个小时,被发现犯困就是一棍子。
我很想救他,但实在借不到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骗他,说妈妈还在努力借钱,就快够了。我儿子说:“你们实在借不到钱了就说实话,我实在熬不下去了。”
撒谎多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只能哭。我除了骗他别无办法。
我希望他能有个盼头,期待有一天能平安归来。他也说:“妈你也要平平安安的,好好的,我还有个盼头。”
也曾有人说让他当个“管理层”,他坚决不当,问他为什么,他说“在这里当上‘管理层’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出事是第一个顶罪的”。
2023年7月22日——最艰难时只剩5元
儿子有好几个月不往家里打钱了,他说每到月底那几天是最提心吊胆的,完成“指标”还能熬过去,没完成的话就要遭受毒打,更别说往家里打钱了。
在四处借钱失败后,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警方了。
到处奔波寻找相关的线索,我试图通过协查函来获取最新信息,现在我身上只剩5块钱了,家里的生活费也困难。
2023年8月——涌来的善意
有爱心人士看到新闻报道后陆续捐助了5000多元,这些善款可以支持我奔波几个地方以及一些生活花销,我很感激这些爱心人士。
这几个月开支最多的就是在路费上,从派出所到县里,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很多部门我都去过。
有时候比较困难,同行的人订酒店,我就骗他们说我有朋友一起住了,实际晚上找个桥洞凑合睡一夜。
2023年9月6日——一丝温暖与希望
听说最近有一批获救者回国,我和其他几个被骗至缅甸者的家属赶到了云南边境,试图寻找与我儿子有关的线索。
我儿子说最近还有一批人被救了回来,大概有5000多人,他对自己能否被救有些不乐观。
我只能安慰他:“要相信国家,这才刚刚开始,你要坚持下去。”
最近我们去了云南省公安厅,听说我们是黔东南来的,家人被骗到了缅甸,工作人员对我们十分客气。那附近没饭馆,公安厅就为我们5个人提供了饭。
临走时,云南省公安厅的人说:“他们也在努力,你们不要东跑西跑的,回到家里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孩子们会平安回来的。”
到了晚上,我们聊起孩子们的情况,忍不住又哭起来,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2023年9月12日——最大的愿望
儿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我们也偶尔谈论过平安回来以后的生活。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回来以后好好做人,把身体养好。
我之前对我儿子说:“儿子,等你回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该承担的责任,一样也不能少。妈虽然身体不好了,但我会养猪,也会酿酒。等你回来后我们先想办法挣些钱,开个门面酿酒卖酒,等酒卖掉了就用赚的钱养猪,你就学个驾驶证帮我运酒,养的猪我们就留着自己吃,一家人吃穿够用在一起就很圆满了。”
儿子听了后说:“我回来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以前是我太高傲了才走上这条路,我错了。”
一路走来有很多爱心人士和政府部门帮助了我们,对此我非常感激。希望我们的经历能引起社会的关注,让人不再上当,也希望受骗者能早日得救,与家人团聚。
C.四个月没有听到过孩子的声音,看到相关新闻就揪心
我儿子叫李明,出生于2001年,5月20号从长沙被骗到缅甸妙瓦底。
2023年5月26日——失联
儿子从长沙走的时候是17号,先和同村的玩伴在广州碰面,他们应该是约好了一起,会合后再到广西,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他是坐什么车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公安局的系统查不到信息。
我们平时的联系很少,他不愿意接我和他爸爸的电话,次数多了之后,没什么事情我们也很少去联系,直到26号,接到他姐姐打来的电话,我才知道他5月20号的时候,已经被骗到了缅甸妙瓦底新华园区。
2023年5月31日——四个月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
第一个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但我在上班没有接到,他又打给了在深圳工作的姐姐。
开始是说去泰国电子厂,但是到了泰国、甚至可能在广西的时候,他们就失去了人身自由,手机要求上交,也关闭了定位信息。对方最开始还不是直接地威胁,而是哄骗说,“你们不要给家人联系,手机有定位追踪,要是被发现了没办法走,你们要是想赚钱就关掉,手机给我们统一保管。”
去的路上经历了好几拨人,广西、泰国、缅甸,20号到达缅甸园区的时候,就完全被控制了,那边的人持枪,第二天被关起来培训,像一样不停讲课。
直到26号,对方才说需要他们给家人报个平安,才把手机短暂的给他们用了一下。
李明向那边的管理人员哀求过,管理人员说,“来的时候都是说来赚钱的,是主动要来的,现在你又说想回去,偷渡过来一个人都要几万块,我们是赚钱的不是赔钱的,你连车费都没有,既然来了就在这好好做。”
从失联到现在,只在5月份跟他姐姐打过三次电话,26号,28号和31号。
我不知道他具体做的是什么工作,从5月份到现在,我都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每天晚上十点多工厂的活结束后,我就在宿舍里不停看抖音,看短视频,看评论,看到有些人发的视频说小孩在那被打被虐待,我就感觉揪心地疼,忍不住哭,不敢看,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看,万一呢,万一看到有用的信息能救娃娃回来呢?
2023年7月——寻子
接到第一个电话当天晚上,孩子爸爸急得像犯了心脏病一样,抽烟的时候肚子一直抽痛,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要做穿刺才能知道是什么问题,但检查费要好几千,太贵了,我们就放弃,接着出院了。
第二天我们就没去上班了,请假一个月,到处跑,去云南昆明,西双版纳,到边境地区求助,但进展缓慢。
有时候儿子自己也很灰心,他和姐姐有一次电话说,“你们不要救我了,是我当初想出来赚钱的,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花那么多钱了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2023年9月——留守少年
被骗到妙瓦底之前,李明在长沙送外卖。
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他。我们其实很少联系,李明和姐姐从小跟着大伯长大,他大伯没有结婚,也没孩子,把侄子当儿子养,我们就出去打工赚钱。我们做家长的也只管赚钱,只想着孩子吃饱,却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
他刚辍学那会来我们这待了半年,会给我们做饭,送饭,虽然几乎没有交流,但我知道孩子心里是想亲近父母的,他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暑假去买东西还会给大伯买脑白金,说是对老人好。
只是我们从小没有陪他一起长大,也不擅长沟通,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教育他,对他也不够关心,也不知道他想什么,我真希望孩子能够尽快回来,让我们补偿他。
今年以来,公安部持续加大对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打击力度,先后派出工作组赴泰国、菲律宾、柬埔寨、老挝、越南、印度尼西亚、缅甸等国家和地区开展警务执法合作。近日,云南西双版纳、公安机关积极与缅甸相关地方执法部门开展边境警务合作,打击行动接连取得重大战果,相信不久后被骗缅甸者都能顺利回家。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