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普悲歌：一个小家电品牌兴衰30年

作者：王婷 申谨睿

“现在拿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希望也白抱，没什么资产，欠得钱也太多了。”从事制造业的张帆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3月中旬，张帆以供应商、债权人的身份在线上参加了北京桑普电器有限公司（下称“桑普电器”）的第一次债权人会议。他谈到，桑普电器曾是电暖器行业的领头羊，很多南方知名电暖器品牌曾经是它的跟随者，但已今非昔比。

同一天，位于北京顺义金马工业区的桑普电器总部的寂静被打破，十来名员工围在职工代表身边，旁听第一次债权人会议。桑普电器正在进行破产清算，时代周报记者获悉，目前债权人申报的债权超过1亿元。

桑普电器成立于1992年，曾是全国电暖器产品销量前列的企业。90年代的格局曾经是“北方有桑普，南边有美的。”桑普电暖器市场份额一度超过美的和格力。但短暂辉煌过后，管理层频繁更迭、生产外迁、失火封门，桑普电器最终走到了破产清算这一步。

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显示，1月19日，桑普电器管理人发布公告，由于已进入破产清算程序，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桑普电器与全体职工的劳动合同于1月20日解除，尚欠付职工的工资及因解除劳动合同所需支付的经济补偿金。

曾夺电暖器市场第一

2月初，时代周报记者曾走访桑普电器总部。当天北京最低温度零下7摄氏度，桑普公司已没有供暖，员工们把手插在袖子里，围着一台小型电暖器，陈述着各自的遭遇。这台有些破旧的电暖器，是他们自己所剩的库存产品。

一位北京本地人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家里老一辈人对桑普电器还留有印象，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它们的产品了。其实这些年来，桑普电器的产品没有停止在市场的流通。

1992年，北京市太阳能研究所设立北京市桑普电热电器新技术公司，两年后为推进股份制改革，桑普电器成立。

天眼查显示，1992年，北京市太阳能研究所电器部主任何平山成了桑普电器的总经理，一直到2003年5月才卸任。期间，该公司经历了辉煌的十年，即1992年到2002年。

从桑普电器创立，海泰就在这家公司工作，他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表示，在当时的北方小家电市场，桑普跟美的是齐名的。

当年的辉煌从桑普电器官网呈列的证书也能略见一二。1999年，桑普牌电暖器在全国市场同类产品销量第二，市场占有率为9.52%，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分别是艾美特、美的、格力，2000年，桑普超越艾美特夺得冠军。桑普电器还曾获得“北京市著名商标”“北京名牌产品”等荣誉称号。

桑普电器曾经的辉煌 图源：桑普电器员工

“大楼三层楼是财务管理部门，当时光财务就四五十人。”在海泰印象中，桑普电器职工最多的时候是在2000年前后有六七百人，加上销售，有1000人左右。

2001年，北京政协主办的刊物《北京观察》曾在一篇文章中记录道，桑普电器是长江以北最大的小家电企业，产品远销欧洲。

桑普电器销售部经理潘龙跃表示，何平山卸任后的三年，公司管理相对混乱，企业性质也发生改变，期间总经理换了三人，公司也开始走下坡路。

不过由于时间久远，这些说法无法完全得到证实。时代周报记者查阅天眼查资料，目前只能追溯到2011年之后的变更信息。在何平山离开后，史玉民曾担任桑普电器总经理，如今该公司总经理是龚建文，同时也是董事长。时至今日，何平山、史玉民仍旧位列桑普电器股东。

爱企查显示，桑普电器注册资本3127.62万元，个人法人龚建文持股48.93%，是控股股东，北京北科控股管理中心、北京首创科技投资有限公司（下称“”首创投资“）、北京市工程咨询公司等国资控股企业的合计持股比例不到30%。

转型失败走向破产

“年产值过亿，是一家集研发、生产、销售、服务为一体的专业化小家电生产企业。”桑普电器虽然已经走到破产清算这一步，但目前官网还可以打开，昔日简介仍挂在上面。

桑普电器销售部的潘龙跃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实际上，桑普电器年产值早已不复当年，也没有生产了，产品只是交给外地企业代工。

据职工提供给时代周报记者的花名册显示，在此次解除与所有职工劳动合同前，公司一共仅有22人，包括龚建文。这份花名册盖了桑普电器的公章，也得到了多位职工证实。

据多位员工所述，早在2018年前后，受北京用人成本上升、环保治理、与上游供应商矛盾等因素影响，桑普电器停止了在北京的生产，遣散了一部分工人，派遣剩余工人去河南代工厂指导生产，大约过了一年左右，这些工人也被遣散。自此，桑普电器不再生产产品。

桑普电器工厂 图源：时代周报摄

海泰认为，此前桑普电器销售业绩好是因为有遍布全国各省的销售网络，后来完全转向了网络销售，线下销售网络衰亡。

对此，潘龙跃的说法是，2011年起，随着电商时代的到来，部分线下代理商无法支撑而掉队，退出了桑普电器的经销体系，其中个别代理商转为线上销售，到2015年就没有线下代理商了，2018年线上代理商陆续开始掉队。

在此次破产清算前，桑普电器主要销售渠道是自营京东、天猫，除此之外，只有潍坊代理商线上继续经营。从公司官网以及地图App，时代周报记者都未能找到桑普电器的线下销售点。

“他们（大品牌）亏损都可以先把价格打下来，抢占市场份额，然后量上去再赚钱，我们做不到。” 潘龙跃认为。

多年来，桑普电器拳头产品只有板式油汀取暖器，虽然管理层也做过许多其他尝试，但未获得真正成功，有的是因为定位有问题、成本太高，有的是受大环境影响，有的则是在低价竞争中败下阵来。

张帆是桑普电器多年的合作伙伴，在后者成立之初开始供货。十来年前，由于桑普电器新项目失败，两家公司合作便停止了。他说，桑普电器货款没还清。

产品转型不成功，桑普电器还尝试将公司院内的地块出租，以赚取租金。2023年，院内因一个租户未能安全生产造成失火，对桑普电器的销售、售后、租赁等方面造成严重影响。这把火也成为压垮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4年1月初，员工们停止了手中所有的工作。

优先清偿破产费用和共益债务

“在知道破产的头一天，我们还给公司卸车，因为有产品从外地运回来。”对董庆而言，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2023年底，北京市天拓律师事务所向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申请对桑普电器破产清算，当年12月26日在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公开了此事，也受理了此案，并指派北京市炜衡律师事务所为管理人，桑普电器正式进入破产清算程序。

直到2023年12月底，桑普一名老员工的儿子在某企业信息查询平台上看到了有律师事务所申请桑普电器破产，他们才知道公司已经走到了末路，于是一起找到了龚建文，让他在欠薪证明上签字。

“起初是每年只发几个月的薪资，虽然没有全数发放，但好歹还有。而在去年，我们一整年都没有收到工资。” 有员工说，具体情况也从相关员工的工资流水得到佐证。多名员工跟时代周报记者反馈，早在2015年，桑普电器薪资发放就出现了异常。

根据《桑普员工欠薪和补偿统计表》和多份员工欠薪及补偿金证明材料显示，除了公司高层，桑普电器共19名职工，共计被欠薪超300万元，被欠经济赔偿金超130万元，据多名员工表示，桑普从2015年就开始已经间歇性停发薪资。

当记者问及此前有没有想过离开桑普电器时，有员工表示，公司所剩职工普遍工龄很长、年龄偏大，就业市场对他们不算友好，老板也持续在言语方面给予员工信心，这都是他们坚持留在桑普电器的原因，还有的员工是临近退休，不愿意再去找工作。

就欠薪等情况，时代周报记者致电龚建文，对方称，“我不需要澄清，到现在这个阶段，就顺其自然，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我问心无愧”。

据桑普电器管理人公告，桑普电器尚欠付职工工资及因解除劳动合同所需支付的经济补偿金等职工债权，将由管理人依法调查与公示。

根据《破产法》，企业进入到破产清算后，有一个清偿位次，共益债务和破产费用清偿完毕后，才清偿职工债权。

桑普电器内部 图源：时代周报摄

桑普之“死”

桑普电器走到破产清算这一步，与经营不善、决策失误、基地失火等密切相关，也与行业大环境脱不了干系，是很多走向式微小家电企业的写照。

桑普电器主要产品是板式油汀取暖器，所在的市场规模并不大。奥维云网（C）推总数据显示，2022年9月至2023年3月电暖器市场零售额51.1亿元，2023年空调市场零售额则为2117亿元，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在电暖器这个细分市场，桑普电器等中小型企业在与家电巨头的竞争中败下阵来。

据潘龙跃称，以前桑普电器曾经开发踢脚线取暖器，并且占得一定份额，但是家电巨头涉足后把价格打下来，抢走了市场。后来叠加成本太高的问题，桑普电器于2019年停产踢脚线取暖器。

奥维云网的数据显示，2020年全年，国内取暖电器市场的前10名分别是美的、格力、艾美特、先锋、TCL、松下，海尔、奥克斯、雅美娜、米家。

这些品牌中，把电暖器当主营业务的只有艾美特和先锋，其余大多是家电巨头或综合性家电品牌。

而1999年在全国电暖器类市场位列市占率前10名的桑普、贝丽、佳星、桥龙、暖太郎、华生如今早已不再名列前茅，时代周报记者在淘宝、京东、拼多多搜索，只找到了佳星、华生、桑普的网店，佳星在淘宝的网店只有3款产品，桑普网店名存实亡。

产业经济观察家梁振鹏对时代周报记者谈到，电暖器行业本身不是朝阳行业，市场增长非常缓慢，竞争也极其激烈，市场高度饱和，美的、格力等品牌的知名度大，做出来的产品自然好卖。现在很多电暖器企业都多元化发展，桑普电器没有及时跟上，在市场上肯定比较难生存。

那为何艾美特、先锋为何能长续发展，桑普电器却不行？

家电市场老将海泰和潘龙跃都谈到，艾美特和先锋有出口业务，而桑普电器一直以来专注内销。

艾美特财务报告显示，2023年前三季度，按照客户合约收入划分，公司来源于中国大陆的收入占比约%，其余的来源于其他国家和地区。先锋电器方面，仅2021年1-7月份，其取暖器出口额就达到2350万美元，美国、加拿大、欧盟是其主要出口市场。

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潘龙跃也提到了先锋，他谈到，先锋工厂在南方，由于南方小家电供应链完善，所以成本相对低廉，桑普电器成本相对较高。

据时代周报了解，目前国内有两大小家电生产基地，分别是广东佛山的顺德和浙江宁波的慈溪，先锋是慈溪品牌，桑普电器所在的北京小家电供应链则不如南方。

“南方做的家电越来越便宜……我们成本都300多（元），人家可能卖一台才300多（元），怎么跟人家竞争去？”海泰无奈道，在国内小家电市场中，桑普电器无法有效应对市场的竞争激烈。

（文中张帆、潘龙跃、董庆、海泰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