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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挤地铁,中午叫外卖,晚上刷手机,打工人如鲠在喉的一天

2024-03-01 13:39:34来源:
导读 ▲ 图源网络在通勤的过程中,我时常会觉得自己特别像一只蚂蚁。有时候我会停下来反思,我为什么会过上这种生活?但是蚂蚁是不会反思自己的...

早上挤地铁,中午叫外卖,晚上刷手机,打工人如鲠在喉的一天

▲ 图源网络

在通勤的过程中,我时常会觉得自己特别像一只蚂蚁。有时候我会停下来反思,我为什么会过上这种生活?

但是蚂蚁是不会反思自己的生活处境的。所以当我有时候在地铁当中排队发呆,检视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是一只不太称职的蚂蚁。

通勤对人的损耗是十分巨大的。首先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通勤当中变得特别微妙,拥挤和排队会让人处于一种敌视状态。这个时候群体不再是一种温暖的存在,而是处于一种竞争状态,我们要和周围的每一个人比拼,以最快的速度钻到地铁里去。

另外,通勤把行走变得特别单调,只有起点和终点是有意义的,而它的过程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损耗和需要去忍受的成本,我们要尽快地走完这段路。

我最近看到一个2022年的研究,调查了北京1500多名通勤人士,虽然样本量不是太大,但是有一些发现我觉得是值得和大家分享的。这项调查发现,在一定时长基础上,每增加10分钟通勤时间,罹患抑郁症的比例就增加1.1%。

▲ 社交媒体上关于极端通勤的讨论

▲ 社交媒体上关于极端通勤的讨论

从这个结果我们可以看出通勤对一个人的情绪和生命的损耗是十分剧烈的,每个人每天都在付出巨大的精力和人格力量去对抗这种损耗。

那我们就要追问,通勤是如何成为一种可能的呢?一种回答是因为单位没有宿舍,郊区的房租比较便宜,市中心的生活成本实在太高了。

但是追问不能停在这个位置,我们把它做成一个哲学提问:在生存意义上,我们何以要忍受这样的通勤呢?

有一位法国哲学家叫列斐伏尔,他提出了“日常批判”的概念,可以为我们理解人通勤提供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视角。

▲ 法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社会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1901-1991)

▲ 法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社会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1901-1991)

列斐伏尔认为要更好地理解现代社会人的异化,就不应该再在马克思所批评的工厂的语境里去观察。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已经不是工厂时代了,我们的时代已经变成了一个通盘的消费时代。

城市的核心不是工厂,而是消费场所,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要把注意力从对工厂盘剥的批判转移对日常消费生活的批判里去。从这个角度来理解,现代通勤之所以必要,是因为整个城市的生活都已经充分消费化,现代城市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消费空间。

如果大家仔细观察占据城市核心地位的东西,就会注意到我们全部生活的内容都变得消费化了,所有的关系都变得商品化了。原先属于日常生活的低货币需求,现在都变成了货币化的需求。

在七八十年代,如果你去问一个工人什么叫通勤,他是不知道什么叫通勤的,因为那个时候不存在通勤。

北京的城市区域过去聚集了很多生产性劳动场所,它们旁边通常会配套宿舍。而宿舍不是商品化的,它是分配的。所以那个时候,城市的核心是工厂和宿舍,它们没有货币化。

▲ 北京市区的旧工厂(来源:图虫创意)

▲ 北京市区的旧工厂(来源:图虫创意)

而在今天,城市的核心是高档消费场所,是各种繁华的商圈。你可能会说,办公楼和住宅不是消费场所,但它们是大宗商品。办公楼需要租售,你买的房子叫商品房。

所有原来属于生存领域没有消费化的无需通过货币丈量的生存内容和生存空间,在整个城市变成消费橱窗的情况下,就变得货币化了,成本变得特别高。

同时,科技和资本会形成一种共谋。技术的进步使得社会当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和稀奇古怪的新鲜科技,每个人每天的注意力都在各种购物软件上。大家会觉得去消费这些东西就是过上一个好生活的指征,进而逐渐把自己的生活完全锚定在消费上,而忘了在消费之外,我们还有别的生活处境。

这张图是我从网上找的,这是北京国贸,拔地而起的高楼就是中国尊,它附近就有北京最昂贵的消费场所。而咫尺之遥,就是棚户区。

▲ 图源网络

▲ 图源网络

我觉得这是现代生活的一个极好的缩影。人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得极其卑微,人是不配生活在城市的核心的。这里存在一种很强的身份上的张力,真正的人被作为消费者的自己推开,被逼迫到了城市的边缘,而这个时候通勤就成为了一种必要。

作为消费者的我可以每天出入这些场所,而作为真正的人,我回家的时候,我要走到城市的边缘,要走到郊区去。

但是我又没法真正地融入乡村,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乡村,它的田园、自然以及生机勃勃,已经完全被要素化,变成了农家乐,大家也需要通过购买才能获得这种田园体验。

乡村和城市都已经完全消费化了,用韩炳哲的话来说,本来乡村生活是作为城市消费生活的一种否定性、异质性的存在,它是一种关照。但现在乡村变成了农家乐,从城市到乡村的过渡变得特别平滑,而这是一种有害的平滑。它会造成同质化,使我们丧失想象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维度,让我们的生活变得非常狭窄。

当然大家可能会说,我们今天的生存状态不完全是列斐伏尔所批判的那种状态,只是有一些相似。现在的城市也在做一些对抗,我们有安置房、共有产权房、经济适用房。这些实践都是在和城市作为消费空间的现实进行一个非常有力的对抗,要把生存领域继续城市的中心,我想可能慢慢地会做得越来越好。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要记住,尤其是对我自己来说,每天在挤地铁的时候,我会知道道路可以不是用来通勤的,生活不一定非要消费。通勤可以不是枯燥的成本,行走本身并不关注起点和终点,行走的过程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我觉得这个维度还是要保留。

外卖:

难吃,却不得不吃

经过漫长的通勤,你到公司忙了一上午。到了中午,你可能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叫个外卖得了”。不是所有人单位都有食堂,也不太有精力自己带饭,大多数办公室的白领到了中午几乎就只能叫外卖。

而你叫的外卖大概率是一个料理包。料理包被工厂生产出来送到餐馆里,店员把这个料理包加热,由外卖员送到你的手里,最后你坐在工位上吃完这份料理包。

有的时候你会觉得挺焦虑的,因为大家都会觉得老吃外卖不健康。或者有时候你会觉得外卖实在太难吃了,你就想出去吃改善一下伙食。

于是你跋涉到一个商场里,点了分米鸡和烤鱼。这个时候后厨会打开特定品牌的预制菜料理包,加热完之后端到你的桌上。

早上挤地铁,中午叫外卖,晚上刷手机,打工人如鲠在喉的一天

▲ 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1976),存在主义哲学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之一。

这种存在方式是把一切的存在者都当作一种“持存”。什么叫持存呢?简单地说,就是把持一个东西,然后任意地去取舍、摆弄它。把每个存在者都看作是无关紧要、没有内在价值的,可以被随意地摆弄的。

我们可以通过水车和水电站来更好地理解持存这个概念。海德格尔认为左边的水车也是一项技术,但它不是现代技术,是前现代技术。

这个技术没有把河流持存化,尽管水车也把小河当作动力,但它不会改变小河的流向和生态。从远处望去,小河仍然是富有诗意的存在。

▲ 水车和水电站

▲ 水车和水电站

但是水电站的情况就大为不同了。水电站会把上游的水位抬高,会淹没千顷良田,会有很多人的家面临着搬迁,而且下游很多小的支流会断流。

这时候水电站就把小河完全变成了一种可以随意摆弄的东西,小河的内在价值和诗意完全丧失了。小河被持存化了,小河什么也不是,小河就是推动水轮的动力。

在现代社会,我们面临的就是人的持存化。在现代技术的逻辑下,人被看作标准件,在座各位还有我,我们随时都可以被替换。我们没有内在的尊严和价值,我们吃东西就是为了别饿着,不断地输出劳动力。

早上挤地铁,中午叫外卖,晚上刷手机,打工人如鲠在喉的一天

▲ 美国技术哲学家阿尔伯特·伯格曼(Albert Borgmann)

消费事物就是吃外卖,焦点事物就是每个人应该投入巨大精力关注的事物,它需要我们进行关系性投入,而不仅仅是个人消费

什么叫关系性投入呢?大家看这张照片,这是一张80年代家庭聚餐的照片。

▲ 图源网络

▲ 图源网络

桌子上的食物和外卖的差别不在于多寡,而在于这一桌一定有人付出了很多辛劳,有人买菜、择菜、洗菜、做饭,一家人有老有少,亲朋好友围坐一桌,所以这张桌子上有一种很浓郁的人情味。

人和人之间是通过特定的关系连接在一起的,这种关系性的投入是构成食物的一个重要内容,但是这在外卖当中就被完全丢失了。

当然对于现在很多年轻人来说,坐在这张桌子上可能会感觉如坐针毡。这么多亲朋好友在一块,会有很大的社交压力,有时候这种关系性投入让大家感觉到的更多是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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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期间,年轻人“断亲”话题再次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

我自己要回家跟这么多亲朋好友一块吃饭,我肯定是不作声的那位。因为他们又会问我有没有评上某某奖,我会觉得压力很大。

讲到这我有点心虚,因为我知道会引起争议,但是大家注意,你之所以会觉得关系性的投入压力大,按照韩炳哲的说法,是因为你完全接受了一种新自由主义的承诺。

早上挤地铁,中午叫外卖,晚上刷手机,打工人如鲠在喉的一天

她全身上下没有握持任何一件昂贵的商品,甚至可以说她一无所有。她为什么能拥有这么逼真的快乐呢?因为她在使用自己的身体,她可以身体性地活着,这就很快乐。

反思我们当下的生活,我们把所有的身体性投入和操劳都割除,剩下的东西真的能够让我们快乐吗?我常常感觉到的不是快乐,是空心、倦怠、乏味,甚至于有点沮丧。

技术正在成为我们的日常的同时,也在夺走我们的日常。通勤让日常的行走消失,外卖让好好吃饭消失,而手机让身体性的体验不断地受到蚕食。我们并没有感受到技术所带来的便利背后的现代化承诺,我们仍然时常感觉到愤懑、焦虑、困惑。

夺回日常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做的就是夺回日常,所以我写了一本书叫《日常的深处》。我想分享几个我自己尝试夺回日常的实践,但是大家可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各种各样的办法。

💡把城市看作一座雨林

列斐伏尔说,你可以把城市看作是一件艺术品,艺术品它不是消费品,它带有超越性的维度。我想更彻底一点,我想把城市看作一座雨林。

我每天花很多时间去观察绿化带里的鲜花盛开,观察单位楼下的野草生长,观察街心公园里的鸟鸣虫唱,观察这个城市的细节,观察城市在消费之外疯长的部分,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治愈。

💡回到食物本身

第二就是要回到食物本身,要去看到味道,味道是有形状、有模样、有过程的。我尝试种了一些薄荷,薄荷比较好种,而且绞下来之后就可以泡薄荷水,加一点蜂蜜,味道非常好。

这个时候你就能看到味道在阳光下逐日生长,然后将自己的生命同土地和植物重新连接起来。

💡为生活找到锚点

而最后就是我们要重估操劳,身体性的付出和操劳可以是生活的锚点,而完全便利化的生活会让我们无所适从

我自己的经验就是每天接送孩子,接送孩子其实是一件特别郁闷的事,你要替他整理书包,还要催促他行走。他们在路上还会不停地跟你争执,尤其是当你有两个孩子时。

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感觉到因为自己对孩子的关注建立了一种外部性。我觉得我需要他们,胜过他们需要我。在这种操劳的过程当中,我建立了爱欲。我关注他者超过关注自己,我克服了自恋,让我没有那么焦虑。

当然,夺回日常并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回到过去,或者完全放弃现代技术。我不是一个反技术主义者,我也不想拒斥现代性,我不想造成这样的误会。

海德格尔曾经在演讲《泰然任之》中有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完全抵抗现代技术是愚蠢的,我们真正要具备的态度是,让技术既在生活之中,又在精神世界之外,可以将其当作工具,但不让它侵入作为人的根本。

最后我想做一点告白,我常常觉得哲学其实是一个挺苦闷的职业,不像其他的讲者,他们可以讲很多具体的东西。哲学能给你很多视野,让你可以从很多角度去观察那个最为一般性的东西。

这恰恰也是哲学让人痛苦的地方,因为它给了你一双眼睛,却没有给你一双特别有力的胳膊,你没法使用哲学去改造自己的生活。因为改造生活需要的可能是勇气、胆量,甚至于一点狡猾,而哲学恰恰给不到你这些东西。

也许我们还是得面对一个残缺的生存现实,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个体在时代的浪潮面前具有软弱性,夺回日常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城市巷战。但也许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尽管很多的挣扎是徒劳的,我们还是要挣扎,人的金贵之处就在于此。

最后我想说不管是海德格尔,还是列斐伏尔,他们的理论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要从日常生活的最小方面,从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之处去改造我们自己的生活,这个需要的可能更多的是勇气。

谢谢大家。

策划丨小瓜

剪辑丨大凯

设计丨49、挠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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