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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听力障碍的女孩,决定成为职业拳击手

2024-01-13 10:11:48来源:
导读三宅唱导演的电影《惠子,凝视》一度备受关注,它改编自日本第一位女性听障职业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真实人生故事。惠子的双亲都是健听者,她...

三宅唱导演的电影《惠子,凝视》一度备受关注,它改编自日本第一位女性听障职业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真实人生故事。

惠子的双亲都是健听者,她从小就与最亲近的人活在两个世界,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人流畅地交流、与世界恰当地互动。直到走入拳馆的那个意外瞬间。

惠子并非什么典型的励志人物,甚至曾是个“问题学生”,在校园霸凌与暴力对抗中探索着自己的位置,以别人眼中异类的弱者形象生存于世。在她的自传中,她称自己懒散软弱,拳馆馆长也说她并没有过人的天资,她怕痛、怕挨揍、怕丢脸,但连喝彩声都听不见的她,仍然想成为职业拳手

比起改编电影,原著《别认输,惠子》在时间维度上更完整地呈现了惠子前半生的经历和感受。我们摘取了这本自传的几个片段,这不单是听障女性或职业拳手的故事,也是关于失败与误解,关于人如何与自己的软弱相处,又如何与他人连接的故事。

下文摘选自《惠子,别认输》,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我想成为职业拳击手

“我想成为职业拳击手。”

这句话我对朋友,对爸妈……对任何人都没能说出口。

“我通过了职业拳击手的认证答案。接下来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场比赛。”

我告诉身边的人之后,大家都到后乐园大厅来为我加油。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看我比赛,当时我高兴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十年间,周围的人虽然知道我在练拳,可他们大概没想过我的目标是成为职业拳击手吧。

别人经常问我:“为什么练拳击?”而我总是含糊地回答:“为了减肥。”

成为职业拳击手才是我真正的想法。可我却羞耻地怯于告诉别人。一个女孩子,练什么拳击,趁早放弃吧?我虽然耳朵听不见……但我断定他们知道了一定会这样嘲讽我。

我是听力障碍者。这个身份是我走上职业拳击手之路所要面对的巨大障碍。

我很清楚,如果耳朵听不见,那在拳台上格斗会很危险,会让台下的观众不安。尽管如此,我依然戴着拳套站上了拳台,完成了包括新空手道、踢拳道、对抗练习友谊赛在内的十多场比赛。

我想证明就算耳朵听不见也能掌握格斗术,也能参加比赛,所以想取得职业拳击选手的资格。可是这件事一点都不简单。每家拳馆都对我说“不可能”。我的自信一点一点地塌陷,甚至一度放弃拳击

直到我走进了TOKUHON真斗拳馆。

我为什么坚持练拳呢?直到现在我依然时不时会这么问自己。我小时候上的是普通学校,和正常人在同一个环境下长大。然而,不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后来进入社会,我都习惯把自己放在社会弱势群体的位置。可我打心底是不想输给正常人的。也许只有拳击能纾解我这份不甘的心情。

在真斗拳馆练习的过程中,我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坚持拳击的意义。我不想向之认输的对象究竟是谁呢?

看起来是一对一的拳击,其实背后有很多人在共同参与。是这些人支撑着拳击手站在拳台上。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02

拿掉助听器的勇气

对于双耳失聪的我来说,在拳击训练的过程中最困扰我的是做对抗练习。在佩戴头盔、以实战形式进行的对抗练习中,“声音”尤其会起到关键作用。比方说鸣锣。对抗练习和正式比赛一样,以鸣锣来标志比赛的开始和结束。可我却听不见。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反应跟不上。不过比赛只要一开始,对手就会向前迈进,而结束时对手的所有动作都会戛然停止。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加,我的不安也慢慢消失了

在做对抗练习的时候,教练会发出指示。很多时候我从教练脸上的表情并不能看出到底对方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不过一旦内心出现疑虑,对手就会趁机攻击我,所以我经常选择无视教练的态度。

还有一点,通常情况下,拳击手会根据对手的呼吸声来判断其节奏和耐力。我因为做不到这一点,转而通过仔细观察对手的神情,尤其是眼神的变化来推测对方的行为。下一招是往右移,还是往左移,对方是否打算出拳。尽管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但习惯了之后,我从对手眼神的微小变化就能判断出下一个动作

我打拳击的时候会摘掉助听器。我的左耳完全失聪,就算戴着也毫无意义。右耳戴上助听器后,虽然听力水平恢复不到能听清具体是什么声音的程度,但里面能传来微弱的声响。

哪怕声音再微弱,有声音的世界和没有声音的世界,对我来说有着天壤之别。在读高中之前,我非常害怕摘掉助听器,甚至不戴着就害怕到无法外出。所以在不戴助听器的状态下进行运动,对我来说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习惯。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戴着助听器打拳击。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体会在有声音的世界里打拳击是什么感觉,哪怕无法分辨出是什么声音也无所谓。不过我心里清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助听器会被揍得粉碎

和对待别的男拳击手一样,馆长对我也是手把手地耐心指导。馆长教我的第一件事,是“放松身体”。他会拉着我的手左右晃动,拍打我的大腿。“记住,惠子。保持身体放松。记住身体柔软的状态。”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这句话。

我刚去拳馆的那段时间没有办法和别人很好地交流,很多时候都感到迷茫。可馆长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把嘴张得很大,好让我看清楚嘴的形状和动作。如果发现我眼睛看向别处,没注意听他讲话,馆长就会将我的头转向他的方向,对我一遍又一遍地说:

“听好,惠子。明白吗,惠子。”

当我回答“明白”后,馆长就会接着说:“既然明白了,那我们再做一次。”看见我歪着头一脸茫然的样 子,馆长就会再次把刚才的教导说给我听。

真斗拳馆是一所曾经培养出数名日本冠军的拳击名馆。馆长严苛的指导在圈内颇有声誉,坊间传言这里是日本最严苛的斯巴达拳馆。但我刚去的那段时间,拳馆里总是很安静。学员比现在要少。我去的时候经常看到馆内只有馆长一个人。

我做拉伸的时候,馆长偶尔会走过来和我说话。

“惠子,你像我这样把手掌放在耳朵上。对恢复听力有帮助。”

我模仿馆长的动作,把手掌贴在左右耳上,闭上眼睛。

馆长告诉我,人的身体里蕴含着“气”的力量,他说自己坚持把手掌贴在眼睛上,恢复了一些视力。尽管我心里觉得单靠这个听力是不可能变好的,但馆长单纯的信念打动了我的心。他把他坚信的方法传授于我。

尽管馆长如此关照我,我可绝非一个勤奋的好学生。刚开始的时候,我最多一个月去训练四到五次。

那个时候我除了去真斗拳馆,同时还去空手道和踢拳道馆。

单是拳击的话,哪怕是作为业余选手我也不能参加比赛,更别说取得职业选手资格。但如果是空手道和踢拳,听力障碍者也能参加比赛。对一个无论如何都想参赛的人来说,我内心对走拳击手这条路早就放弃了一半,所以转而去参加了戴着拳套进行的新空手道和业余踢拳大赛。我最初决定去真斗拳馆的真正理由,其实也是为这些比赛磨练自己出拳的技术。

我曾在一次踢拳比赛中伤了脚,导致一段时间不能做拳击训练。当我心怀愧疚再次出现在拳馆的时候,馆长关切地问道:“真的没关系吗?你确定能训练吗?”这样的关怀让我心里感到很温暖。

我在拳台上做着平时的空击练习,主教练小林亮一突然靠过来,开口对我说:

“你得做职业选手。”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天是2010年1月18日。我成为真斗拳馆的学员已经四个月了。

“我问过的所有地方都拒绝了我。我当不了。”

“不,你可以。”小林教练斩钉截铁地说。

看到小林教练坚定的表情,我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我真的可以吗?

馆长听到我俩的对话后,走过来问我:“惠子,你 想当职业拳击手吗?”

“想!”

我对馆长讲述了十年前自己开始学习拳击一直到踏进真斗拳馆的过程。

自始至终我都想成为职业拳击手,却一次又一次遭到拳馆的拒绝;我想站上拳台,于是就去参加空手道比赛、踢拳道比赛……我多么想把这些年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馆长,可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馆长认真地听完我的倾吐后,对我说道:

“惠子,我们试试看吧。成为职业拳击手。”

那天,在回家路上,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几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流下开心的眼泪

03

稀里糊涂开始的拳击生涯

上高二之后,我容易暴走的性格也没有丝毫改变。在学校里扔椅子,砸碎教室窗户,殴打男老师。

为什么我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从中学毕业的时候开始,我就隐隐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这份不安的情绪一年比一年剧烈。来聋人学校读书是正确的吗?还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如果我和妹妹 一样从小就读聋人学校,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会不会父母为我选择的先读普通学校再读聋人学校的顺序弄反了?我早就扔掉了梦想,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我绞尽脑汁想要弄明白自己变成今天这样的原因,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做出暴力行为。我很害怕当时的自己。

一次在我打了学校老师之后,校长对我说:“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报警。”

母亲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虽然我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进监狱,但如果惠子你被抓了的话,探监我还是会去的。”

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的结局可能真的就是进监狱。

就连性格温和的父亲到后来也对我抬起了手。而且还不是扇耳光,是用拳头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现在我觉得当时打你的行为是不对的。但是那个时期的惠子光是打两巴掌是不会冷静下来的。我如果不使出全力,你绝对不会听我的话。”

我成为大人之后,父亲才苦笑着对我坦白。那个时期,父亲很认真地在为我寻找提供心理治疗的医院。可想而知当时的我有多么让人束手无策。

我虽然不是信徒,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变成这副样子,最后甚至想去当修女。因为我看到电影里展现出的修女在修道院里修行的样子,觉得如果我这样做的话没准可以回到正轨。

我咬咬牙,决定把这个想法告诉班主任老师。

高二的时候,我的班主任从男老师变成了女老师。我和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关系很差,总是跟他吵架。现在的这位老师很好沟通。我烦躁的时候找她聊天,总会得到安抚。

“我想当修女。”

老师看着一脸困窘的我,突然笑了。

她说:“可是修女不能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也不能骑摩托车。”

听到老师说出“摩托车”三个字,我突然心里一惊。我拿到摩托车驾驶证的事情看来是完全暴露了,可我没有向学校里的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当我为了学习而忍住不出去玩也不骑摩托车,就发现放学后到晚上之间突然空出来块时间。如果是休息日,我会骑上摩托车到处走走。但平日里的这段空闲真的很无聊。所以我想找一个摩托车之外的爱好。

想来想去,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格斗术”这个选项。那是我在口腔技师学校留级二年级的暑假,我二十一岁。

一方面,我想通过学习格斗术来习得自卫能力;另一方面,高中的经历让我认识到自己在锻炼身体的时候精神状态是稳定的。虽然那时我已经不再干愚蠢可笑的事情,但心里仍留有一丝念想,想当个打架高手。

虽说我想学习格斗技,但格斗技也分很多种。

空手道、柔道、跆拳道、合气道、拳击……我不 知道该选哪个,于是决定先去家附近的空手道馆看看。

结果,我简直不用多加考虑,就舍弃了学习空手道的想法。除了要缴纳入会费用之外,不购买衣服、护具等就无从开始。购买这些对还是个穷学生的我来说很困难。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排除了柔道、跆拳道和合气道。

前前后后取舍下来,最终剩下的就是拳击了。

学拳击的话,只用穿普通的T恤和运动鞋就可以,至于拳套,最开始也可以租赁。尽管现在我成了职业拳击手,但当时我对这门运动全无兴趣,也没有任何认知。

为了收集信息,我到书店找面向拳击从业者的行业杂志《拳击杂志》来看。碰巧看到家附近就有一家拳馆。这是一家主要面向业余爱好者和健身锻炼者的拳馆。汇集了很多专业选手的著名拳馆对我来说门槛太高。“这家也许可以学习拳击。”我立即去了那家拳馆。

等我跟馆长坦白自己耳朵听不见后,馆长对我说:“你耳朵不好啊。没关系,你要试试看吗?”

就这样,我的拳击生涯在既没有决心也没有觉悟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开始了。我压根没想过自己竟会在这条路上走十年。

04

我的胆小怕事,

在拳击里保留得完好无损

在拳馆我最先学习的是最基本的左刺拳和右直拳。应该所有拳馆刚开始都是这样教的吧。这里教得很细,教练的态度也很温和,难怪女性会员有很多。

之后是学习打沙袋。最开始先看馆长做击打的示范,然后我再模仿他的动作。我并不太明白应该用怎样的打法,索性就使劲打吧,于是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击打。

“真过瘾啊!”

我的情绪开始高涨,感到身心畅快。

有人觉得“拳头落在沙袋上发出咚的一瞬间,非常有”,我非常同意。拳头落在沙袋上的瞬间,震动穿过厚厚的手套传递到紧握的拳头上,再沿着手腕传遍全身。身体感受到的震动=声音就是本身。从零开始学习自己从未涉足的事情,从中获得的快乐足以让一个人忘记时间。我上一次如此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情,可能还是中学时代画漫画的时候。

每去一次拳馆,我内心的兴奋都比之前更强烈一分。在学校的时候,我在课间的休息时间都在练习空击,心里只盼着早点放学。

在拳击训练内容里,我也有不擅长的东西。那就是对抗练习。

我头一次做对抗练习的时候,还不会防护,所以被打得眼冒金星。我特别不甘心,之后比以往都要更努力地练习。

拳馆里有很多女性会员,里面有非常强劲的人物。特别是有一位前辈,每次都仿佛身临实战一般,动真格地朝我打过来。按理说我应该正面迎战,跟她角逐胜负,但是我总是退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又不当职业选手,在这里打得头破血流也没什么意义。”到后来,我甚至事先确认这位前辈去馆里的日子,然后选择她不在的时候前往。

我总是在逃避。我的胆小怕事在拳击里也依然保留得完好无损

参加业余选手大赛的申请遭到拒绝后,我想成为专业选手的心情变得愈发强烈。

虽然我曾一度放弃了这个念头,但与实战的距离越是遥远,对它的渴望就愈加强烈。说起来,在过去那个我离经叛道的时期,父亲曾对我说过这么一段话:

“惠子,你这个人,别人越是责骂,越是打击你,你的斗志燃烧得越是厉害。你会用惊人的力量反击。那股魄力非同小可,你有很强的好胜心。”

曾经的我只要触碰到火光,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当初我想参赛的目的,如今已变了模样。

哪怕耳朵听不见,也可以学格斗技,也可以参加比赛。我想站上拳台,用自己的战斗来证明这一点,所以我想获得职业拳击手的资格。这成为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某天,一位女性职业拳击手来到我在的拳馆训练。当时我还没有告诉别人自己想成为职业选手,一个人独自朝着目标燃烧斗志。当天那位女拳手的对抗练习对手由我来担任。那是我第一次和专业选手进行两分钟三回合的实战训练。我的斗志昂扬。

那段时期,开始有评价说我在女子选手中出拳力量还算不错。但面对职业选手,我的拳头究竟有多大的威慑力呢?我心情忐忑地面对着我的对手。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瞬间,我从正面向对手展开猛攻。三个回合我用尽了全力,结果两人势均力敌。这期间也出现了我连续出拳把对手逼到角落的时刻。

对抗练习结束后,对手的教练一脸惊叹地对我说:“你,不打算成为职业选手吗?”

我当然想。可是,我大概无法接受职业认证答案……我一时语塞。这时,站在我身边的馆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左右摇晃着手说:“她耳朵不好,不可能的。”

耳朵不好,不可能。看馆长的嘴唇,应该是在这么说。

心里的懊丧一瞬间翻滚而上,堵住了我的胸口。

我和职业选手都打成了平手,为什么不由分说就认定我“不可能”成为职业选手。我没有告诉馆长自己想成为职业选手。也许我的愿望很任性吧。尽管如此,我多么希望他能或多或少觉察到我的心意;我多么希望他抛开听得见、听不见的考量,只把我拥有的实力作为 “可能还是不可能”的判断标准。馆长的反应让我很不甘心,我感到孤立无援。

之后我又提交了业余选手大赛的参赛申请,但结果依旧是拒绝。

业余不行,职业也不行,我对拳击的规矩感到很厌烦。

练拳到了第八年的春天,我和一位大块头的男性会员做对抗练习时发生了一件事。在我朝对方身体打出一记勾拳的瞬间,一阵剧痛刺穿了我的右手腕。事后,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TFCC(三角纤维软骨复合体)损伤。这个损伤多见于棒球、网球的选手身上。

疼痛非常剧烈,我没办法握紧拳头。一根紧绷的弦,突然“砰”的一声,断掉了。

“我恨死拳击了。我不干了。”

那一刹那,我抛弃了拳击。我不再去拳馆。

我厌恶所有的一切。我小的时候没法跟别的孩子一样唱歌,在小学也受到欺负。我一直很孤独。我以为把情绪宣泄出来就好了,结果得到的只有沮丧。毕业后找的工作也不满意。而现在,连拳击也把我拒之门外。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耳朵。我恨。

也有听力障碍者主张“视听不见为骄傲”,或者觉得“自己并非不幸”。可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内心坚强的人,还有许多软弱的人

“我是不幸的人。为什么偏偏我耳朵听不见。可恶。”

我一直、一直都这样觉得。

05

比起赢得比赛,

能够站上拳台才是最开心的事

马上就到我出场了。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通往会场的大门打开,一瞬间数不清的观众进入了我的视野。

“他们都在看我!” 和之前表演赛的时候一样,我感觉自己脚底发软。

在穿过观众席走上拳台的整个过程中,我感受到的都是 前所未有的恐惧。

“可能我会在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 “观众没准乐意看到我挨打。”

我满脑子上演的都是最坏的情况。当我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拳台的台阶,脑中却控制不住地联想自己被送上绞刑架的情形。

但是,乱七八糟的心理活动到此为止。

穿过拳台围绳的瞬间,我的世界重新回归寂静。我走到拳台,隔着裁判员,和对手面对面站 立。裁判员的嘴在动,虽然我听不见,但很快明白了裁判员说了什么提醒。

回到我的角落后,担任比赛指导员的小林教练告 诉我:

“第一回合,扑上去猛攻。”

比赛开始的锣声响起。

对没有戴助听器的我来说,真的听见锣声了吗?我感觉自己微微地听到了,可能是我的错觉。我看着裁判员,等待他发话。裁判员的嘴张开了。是比赛开始的信号。我看向对手的眼睛,此时已变成战斗状态。

一瞬间,我按照刚才指导员的指示,朝着对方猛冲过去。在平时的对抗练习里,对战开始后选手会先观察对手的样子,呼吸、表情,现在我没有时间做这些。拥有长臂展的对手朝我挥出一记刺拳,我瞬时把身体重心降低,对准对方的胸口出击。这时裁判员马上叫停。我的头朝前伸出太多,遭到了裁判员提醒。

“坏了。”

我试着改变动作。这次晃动上半身,提高防守位置,向前进攻。刺拳、右手直拳、刺拳、右手直拳。接着,我用左手接住对方打出的刺拳,右手对准她的左脸 打出一记勾拳。

“好痛!”

我看到对手的唇部动作好像在这么说。机会来了。我紧接着发出猛攻。如今已经不记得自己出了什么拳,总之是一股脑地疯狂出击。

裁判员插到我们中间来,把我们分开了。他左手扶着对手,挥动右手。当我明白这是宣告比赛结束的动作时,顿时感到全身发麻。

我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耶!”

第一回合用时54秒。我由裁判员叫停而获得TKO胜利。我是靠着馆长教的刺拳、右直拳攻击而取得的胜利,我为此感到非常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激动了,结束后我依然感觉全身发麻。我有些精神恍惚地走下拳台。这时,一捧美丽 的大花束突然被递到了我的面前。原来是以前我去的空 手道场的前辈送的。就当我向这位前辈表达感谢的当 口,又一束花被递了过来。看到花束主人的脸,我大吃 一惊。是有十五年没见的表妹。表妹满脸洋溢着笑容, 用手语对我说:

“好久不见,恭喜你!” 十五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成了个大人,而且还学会了手语……我很受触动,突然一下子哭了。

我哭着走过选手和内部人员的专用通道,去接受赛后的医生检查。

在负责给我检查的医生面前,舟木经理带着吐槽的语气对我说:

“你是喜极而泣,对吧?”

他的脸上也浮现着笑容。

回到休息室后,三好老师第一个上前来迎接我。他之前向电视台的人介绍了我和馆长的故事,今天特意来为我加油。我往右边一看,真斗拳馆的大家都在为我热烈地鼓掌。在一行人的中间,馆长坐在折叠的塑料椅子上,手里拿着白色的拐杖。

我拉着馆长的手,对他说了哪怕今天我输了也一定要告诉他的话。

比起赢得这场比赛,能够站上拳台,对我而言才是最开心的事。谢谢您。”

我想当时我说话的声音一定很小。但馆长应该听到了。他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后张开嘴,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这是你努力的结果。”

06

“离开拳击吧。”

母亲对我说

我的第二场比赛以评审判定2比0的成绩落下帷幕。两名评审员给出39比38的比分,支持我获胜,剩下的一名评审给出的判断是38比38的平局。

虽然只是差之毫厘,但我很开心赢得了比赛。这一次我的耐力坚持到了四回合结束,我认为自己的表现是合格的。然而,几天后当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真的备受打击。

两眼周围全是淤青。“挨了这么多揍。真差劲。”

直到淤青消失,我都一直戴着墨镜。它们不是争夺名誉留下的伤痕,而是我能力不足的证明。

第二场比赛结束后,我接受了几家杂志和报纸的采访。

在这些媒体的采访中,我一定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今后的目标是什么?”

看到我没有立刻回答,采访者便会顺理成章地接着 问道:

“是冠军吗?”

夺冠……对职业拳击手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吗?但是这个答案,我没法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周围人的期待让我感觉到压力,我再一次感受到作为职业拳击手所要面对的严峻挑战。我记得以前作为业余选手参加比赛的时候,在候场室看见其他等待的选手都一副放松的神态。他们肯定在心里和压力对抗吧。他们是不是故意把压力藏匿在表面之下,简直就像专业演员一样,扮演着“职业拳击手”这个角色。

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坦然自若。在比赛过程中好几次都产生过“我想弃权”“我不想打了”的软弱想法。我这样畏手畏脚的人没有当职业选手的资格。

“疼痛”也让我很苦恼。

我是个极度怕痛的人。光是视觉上传达出的痛感都能让我产生晕眩或者呕吐的生理反应。

我怕痛和我听不见没有任何的关系。当我的脑袋挨上重重一击,拳头的冲击会通过骨头回荡在我的身体里,我想那就是我所感受到的声音吧。好比听人里也同时存在对疼痛忍耐度高和弱的人,我只不过是忍耐度很低而已。也许一部分原因是小时候母亲总爱敲我的头,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第二场比赛中对手的拳头带给我的痛苦,让我完全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而母亲的一句话,更加剧了我的软弱。

第二场比赛结束后,我看了母亲在拳台旁边用数码相机拍下的照片。但是,照片里只有观众席和地板,而且拍的时候晃得厉害,几乎什么也没拍下来。

对母亲来说,这次比赛也许太过激烈了。透过晃动的照片,我感受到母亲按下快门时的恐惧。我的心突然很痛。等我看完照片后,

母亲对我说:“离开拳击吧。”

突然,我的心里产生了一阵剧烈的动摇

比赛结束后过了一个星期,我重新开始了训练。

大概是在做击靶练习的时候,馆长反复向我提起“之前你的比赛……”“下次的比赛……”。

又是比赛、比赛、比赛,明明我一秒都不愿去想比赛的事。我觉得很烦。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于是找到馆长,对他说:

“我想退出。”

“退出?什么意思?”

“我不想比赛了。我父母叫我别打拳击了。”

馆长脸上露出了略显惊讶的表情,问道:“你之前说想成为职业选手。为什么要退出?你变得讨厌拳击了吗?”

面对馆长的疑问,我坦白道:

“我讨厌挨打。”

07

心是随时都可能改变的,

所以才叫作心

从第二天开始,小林教练和舟木经理开始仔细地教我防御的技术。他们一定是从馆长那里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我很感激馆里的大家为我着想,但我想退出的心情丝毫没有被动摇。我这个人一旦自己做了决定,就不会听旁人的话。我固执的性格倒是我从小就想纠正,却一直无能为力的地方。

“我不想比赛。”“为什么?”“我做不到。”

这样来来回回的对话持续了好几天。

这期间我每天都去拳馆练习。我虽然表明了退出的决心,却没有做决断的勇气。带着一颗浮躁的心去训练,我很难进入状态,只是一味地在馆里等待时间流逝,对抗练习也做得不情不愿。就连经理好不容易给我安排了去别的拳馆做练习,我也取消了好几次。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我和往常一样没精打采地做着热身运动,馆长来到了我的旁边。

“惠子,你可以退出。拳击这项运动,没有斗志是不行的。如果丧失了斗志,继续下去就很危险。没必要勉强自己。”

说这些话的时候,馆长并没有生气。他语气温柔,而我的心却在动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知道了……”

我用尽全力,却只能挤出这四个字。

回到家后,我一个人思考了很长时间。

“要放弃很简单。可是我成为今天的我,不只是靠我一个人的努力。馆长和拳馆的其他人不断鼓励我,给予我希望,我才能走到今天。我真的能轻易地扔掉这一切吗?

我头一次后悔自己对馆长说出了“退出”两个字。

第二天,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我决定放下。

不是放下拳击,而是放下“想退出”和“做不到” 的想法。

只要我没有忘记对馆长和拳馆各位的感谢,我就还能继续努力。我终于想明白了。

抬起手腕保护脸部不受攻击的阻挡技巧、利用拳套把对方的拳头拨开的拨挡动作、将脸部顺着对手拳头进攻的方向转动来躲闪的避拳技巧、上下伸缩上半身来躲避拳头的下潜闪身,还有同样用来躲避攻击,将上半身上下左右摆动的摇闪……现在我开始认真地听舟木经理和小林教练教导我防御战术,并反复练习。

我拜托馆里帮我安排了很多外出训练,和其他拳馆的不同类型的选手做对抗练习。要是我恐惧比赛的话,那就反复进行实战,直到习惯自身的恐惧。

没过多久,在做热身运动的时候馆长又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惠子,你告诉我想退出的时候,你的身体在颤抖。下一步是迈出颤抖的脚,还是迈出前进的脚,取决于你的心。如果颤抖的脚的力量更强大,你退出拳击就是了。我不能强行让你往前走。你明白吗,惠子。”

“明白。”

听见我的回答,馆长接着说:

“每一个人都同时拥有强大和软弱、颤抖的脚和前进的脚。不只是你,所有人都是。心是随时都可能改变的,所以,才叫作心。你明白吗,惠子。”

本文节选自

《别认输,惠子》

作者: [日] 小笠原惠子

出版社: 光启书局

译者: 童桢清

出版年: 20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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