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鼻祖级网红旅游城市,终于决定成为一个收费的“乐园”。
经历了游客预约制、禁止大型游轮停靠、限制旅行团人数等遏制“过度旅游”的措施后,市长路易吉·布鲁尼亚罗宣布,将从今年4月25日起,对一日游旅客收取5欧元(约合人民币39元)的“入城费”。
这个酝酿了几年的计划,被政府寄予厚望——“利用财务杠杆来劝阻那些没有预订进入城市的人”。显然,对于从世界各地奔赴水城“圆一场梦”的旅客而言,区区几欧元的入城费还不足以成为有力的“逐客令”。
△ 旅游旺季,“购物街”人满为患。(图/纪录片《我爱》)
与络绎不绝的游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区常住居民数量的逐年下降。
在当地,有市民摆出“死亡倒计时”电子显示器,以此反对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旅游业。显示器上写着:当地常住人口已经从1957年的17.4万,下滑到如今的不足5万人。
而到访的游客数量依然在逐年攀升,如今已突破3000万关卡。这意味着平均每天有超过8万的游客要踏上面积只有7.8平方公里的主城区。在旅游旺季,这个数字甚至能飙升到一天40多万,远超当地原住居民人口。
△游人如织的,正在成为人不得不逃离的“家”。(图/Unsplash)
“也许我们也会成为博物馆中的遗物”“人可能会先于城消失”……在当地人看来,对旅游业的过度依赖,正在无形中慢慢“杀死”这座城市。
△美国拉斯维加斯人酒店。(图/Unsplash)
“要想不痛恨,只有走到的世俗生活里去。”曾在旅居三个月的作家阿城,给的最佳赏味期限是“一个星期刚好,印象饱满细致”,“如果待超过半个月,就会开始无聊,以致厌恶”。
然而,对于绝大部分游客而言,一个星期的时间太过奢侈,在一两天匆匆一瞥的印象里,几乎和所有网红城市带来的观感并无二致:人太多、东西太贵、体验太差。
△里亚托桥上,总是挤满密密麻麻的人群。(图/Unsplash)
的游客能多到什么程度?——“地上是人,桥上是人,水上还是人。”这几乎成了某短视频软件里,vlog的文案。
“日落的钟声响起时,我要在叹息桥下吻你。”关于叹息桥的浪漫想象,随时会被浩浩荡荡的游客们冲散,你甚至连恋人的手都牵不住,更别提在桥上静静欣赏、谈情说爱。
从黎明破晓前到日落黄昏时,里亚托桥上永远趴满了举着各种“长枪短炮”的游人。唯有当午夜降临前,人潮退去后,你才能听见狭窄空荡的小巷中,传来似有若无的叹息。
△的浪漫,大概只存在于文学与艺术中。(图/《情定日落桥》)
莎士比亚笔下的《商人》,曾描绘出这座一度风光无限的商市的风貌,如今旅客们只能用自己的钱包与真正的“商人”逐一过招。
游客专供的贡多拉,得分时段收费,白天80欧元半小时(约合人民币630元),晚上七点以后涨到100欧元半小时(约合人民币788元)。一艘贡多拉可以坐6个人,只接受包船。如果想一边游船一边唱歌,你还得另外聘请专职“歌手”。
这座“漂浮”在亚得里亚海上的城市,所有物资的进入都必须通过海运,因此城内的物价平均比外面高1-3倍。如果计划在著名的“欧洲客厅”圣马可广场悠闲地坐着喝一杯咖啡,那你得准备好为“天价账单”买单——10欧元一瓶矿泉水、11.5欧元一杯expresso,18欧元一杯拿铁(分别约合人民币79元、91元、142元)。
△圣马可广场。在这里吃薯条,你甚至还得自己花钱买番茄酱。(图/Unsplash)
当你拿着“天价账单”找店员理论时,他大概会心平气和地和你解释:“Ciao,你本可以站着喝。”因为坐在广场上喝咖啡可以观赏现场管弦乐队表演,故收费较高;而在咖啡馆吧台站着喝咖啡,只需要1.25欧元(约合人民币10元)。所以,其实你买的不是咖啡,而是附赠一杯咖啡的现场演出门票。
和所有网红景点一样,在,你同样得提防所有对你过分热情的陌生人。遇到“热情”送花、放鸽子粮、戴手链的人,记得一定要拒绝,这样对你的钱包比较好。
关于,互联网上有太多“避雷指南”,但这依然无法动摇全球游人“打卡”的决心。
△阿城在《日记》写道:“像‘赋’,铺陈雕琢,满满荡荡的一篇文章。华丽亦可以是一种压迫。”(图/Unsplash)
除了有趣而独特的水城生态景观,还凝聚着文艺复兴的精华。遍布全城、让人目不暇接的文化遗产,完美契合游人对一座旅游文化城市的所有期待。
然而,这就像一顿看起来丰盛诱人的自助餐,细品时往往乏善可陈。“非常符合多数旅客不喜欢粘滞历史却喜欢浏览历史的中学生心理”。余秋雨的总结可谓一针见血,走马观花式的打卡之旅,也许正是大部分游客唯一做到的。
△唯有漫天飞舞的鸽子、海鸟,提醒着游人谁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图/Unsplash)
旅游业除了带来可观的经济收益,还推动了餐饮、住宿、交通等相关行业的发展,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据市政府统计,2019年旅游业创造了至少30万个岗位。还有相应的职业保护制度,例如贡多拉船夫只能由世代居住在的原住民担任。
这一切的代价是,人必须将自己的家园和生活全部“出卖”。
游客过多,推高了当地物价、房价与租金,城市服务的基础设施也开始被旅游业侵入,医院、熟食店、水果店、传统手工作坊逐一被各种旅游纪念品商店、酒店“挤走”,当地人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
△游览的最佳方式,也许是跟着作家的笔触,在想象中抵达那些桥梁、小巷、教堂、宫殿……(图/Unsplash)
20年前,在圣马可广场租一个单间只需月租150欧元(约合人民币1182元),而现在,600欧元(约合人民币4726元)只够你和陌生人共享一间狭窄而老旧的卧室。
越来越多本地人将自有住宅改造成民宿出租,然后搬到附近的陆地城市。当地住宅观察机构的数据显示,目前私人住宅占旅游住宿的58%,一些被分配到主岛工作的政府官员甚至找不到房子安家。
游客的涌入,让城市变得拥挤喧哗和肮脏不堪。人不仅要亲历家园成为游人随意对待的主题乐园,甚至连自己也沦为这个乐园的自带NPC。
△2021年,受疫情限制措施影响,狂欢节只允许本地民众参加,“狂欢之城”久违地变成空城。(图/视觉中国)
一位人曾向媒体讲述他的经历:因为家住一楼,当和家人在花园里吃饭时,他们就成为了旅行者的拍摄对象,“我们在自己家里感觉就像外国人,或者是动物园里的动物”。
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保护遗产的民间组织Venessia,在2009年为这座常住人口已经不足6万的“垂死之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由三艘贡多拉组成的“送葬船队”,运载着象征“已死”的粉色棺材,沿着大运河缓缓前行。
Venessia创始人甚至预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将成为庞贝城一样的鬼城。”
△沉船书店,每年冬天11月至隔年3月的高水位期间,当运河水位一涨,水便会浸湿整间书店。(图/Unsplash)
2017年,该组织还举行了一个名为“乐园”的抗议活动,模仿迪士尼乐园的模式,为制作了一张“主题乐园”地图,巨大而醒目的“欢迎你们来到乐园”字样分外刺眼。
更为讽刺的是,围观这些创意十足的抗议活动,可能又会成为游人踏上这座城市的理由。
△已经沦为全球派对的背景板之一。(图/纪录片《我爱》)
狂欢节、艺术双年展、电影节等贯穿全年的节庆活动,让成为全年无淡季的热门旅游城市。每年邀请作家、艺术家来到旅居创作,用不朽的文学与艺术,让声名远扬。
为了维护独特的水城生态景观、遍布全城的文化遗产,像一位满头银发却依然在与地心引力做斗争的女明星——
源源不断地投入真金白银,用各种“科技与狠活”提拉下垂的脸面。因为意大利人什么都马虎,只有一样不马虎,就是艺术。
正如余秋雨在散文中所写的:“因过于出色而不得不任劳任怨。”在的模拟葬礼上,一名演员也高声朗诵道:“啊,你没有死去,你只是累了。”
△狂欢节期间,游客聚集在大运河旁。(图/视觉中国)
与圣马可广场恢弘的文化遗产共存的,是旧建筑外墙上悬挂着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的巨幅广告,它们无一不在昭示这座城市商业化的无孔不入。
遍布广场内的70个垃圾箱,每天需要由专门的清洁人员清理3次以上。现在人工成本又更高一些了。
为了阻挡频繁的洪水,开始修建摩西工程。历时16年,工程终于在2020年完工,造价从最初预计的16亿欧元,经过拖延、贪腐、物价上涨,数字最终停留在55亿欧元,而后每年的维护费用高达千万欧元。
△近年来,多次被淹。两张分别在1900年、2021年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显示,曾经露出水面的6级台阶,如今已有4级置于水下。(图/B站@两颗太阳_Show)
砸钱也许可以留住风景,却留不住心灰意冷的人。而没有了人的,和人造的澳门人酒店、大连水城有什么区别?然而,似乎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2023年,意大利公共债务增至2.8万亿欧元,成为仅次于希腊的欧元区第负债国。是资源匮乏型城市,产业结构单一,在巨大的财政赤字压力面前,旅游业成为难以割舍的“提款机”。
△半掩着门的冷清小店,多是老人开的。(图/纪录片《我爱》)
如此看来,那些试图遏制过度旅游的“组合拳”,更像是隔靴搔痒。过度旅游的症结,很多时候不在旅游业本身。如何转变发展思路,调整产业结构,在保证当地居民的生活的同时,不再依靠旅游业“一条腿走路”,才是保护的关键。
庆幸的是,还有不少老一辈的手工艺人在坚守,用半掩着门、冷清的小店凝固着属于的旧时光,守卫着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