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素 受访者供图
文学是一种巫术,它能连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
《久别重逢》是一部游走在历史、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奇诡之作。范雨素将自己的真实经历与神仙鬼怪、历史名人的传说融合在一起,用瑰丽而豪迈的文笔写出了这么一个虚实交织的奇幻故事。它的初稿写于2015年,那时的范雨素还默默无闻。谈及写作初衷,她坦言道:“我想写我一生的故事,但我觉得普通人的人生故事没什么人愿意读,所以才想写成奇幻,希望能有更多读者。”自然,当时的她不会想到两年后的自己能凭借“不会有人愿意读”的《我是范雨素》意外走红。“出名是玄之又玄的,不是我能计划的,也不是仅凭勤奋努力就能达成的。”范雨素说。
《久别重逢》一开篇,便是西楚霸王的故事。“我写的是我家族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平等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的乡亲们在前世是帝王将相,今生却是草芥小民,他们都是一个灵魂。”这些遥远的历史,却构成了范雨素童年时清晰的回忆。“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把《上下五千年》看了很多遍。看多了就刻在自己脑子里了。”她说,“农村的书很少,少也有少的好处,一本书能把它看烂。小孩子精力无穷也不知道累,我每天放学了还要去放牛,还要去割猪草,但仍然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读书。”
而成年后,这些已经刻在脑子里的历史故事仍会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日子没过好的时候,人就会有一种抽离感。经常一抽离了,就会恍恍惚惚的,有一种时空重叠的感觉。”她把这种奇妙混沌的感觉写下来,便成了中人物的前世今生。
“我分不清有缘千里来相会和久别重逢,我分不清人生长恨水长东和不肯过江东。”范雨素写道。她谈到,这本书之所以叫《久别重逢》,是因为书中的人们在2000年前就生活在一起,2000年后依然生活在一起。相隔2000年的久别重逢,这是她对历史与现实的浩瀚想象。
书中特别有趣的一段,是主人公帮盗墓贼在墓地放哨的经历。谈到这段,范雨素风趣地表示,如果她生活在一个熟人社会里,别人看到这段或许会认为是真的,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那就没法做人了”。“幸好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原子化了,谁也不认识谁,所以我在里怎么写也不会影响生活。”她说。
书中也时常写到巫术,范雨素解释说,那其实是农村的日常。“我在农村长大,每天都能看到父母捣鼓这些‘巫术’。比如有时头疼,就拿一张纸钱把头擦擦,然后把纸钱烧掉,头疼就好了。”这些迷信的日常小事,通过文学加工,就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神秘起来了,“甚至还显得高大上了”。
“其实我觉得文学也是一种巫术。因为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文学能够连接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当我把这些生活小事写下来之后,就仿佛把它永久地封存下来了,跨越了有限的生命。”范雨素说。
正是文学这种神奇的“巫术”,吸引范雨素坚持写下去。在文学中,她可以活在一个高维空间里,无所不能,因此她愿意牺牲一些物质上的利益。她坦言写作,哪怕在她成名之后,也并没有给她带来更多财富。“如果我一直认认真真地做育儿嫂的话,一年赚得要比写这本书多。”但现在的她辞去了育儿嫂的工作,只是打打保洁、帮人遛狗之类的零工,抓紧一切时间阅读和写作。
范雨素 受访者供图
想要财富自由,有更多的力量去做好事
《久别重逢》里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主人公与大自然的情感与联系。她是田埂上的一棵狗尾巴草,“白天躺在树上,晚上在瓜棚里数星星”,深情地叫大桑树“爷爷”,说“他是我在植物界的祖父”。谈到这段,范雨素表示,离开家乡到大城市打工,她失去了和大自然的联系,因此尤为怀念,笔下才饱含感情。
“在村里我是一棵富有生命力的狗尾巴草,而在北京打工的时候,我觉得我只是一颗空中飘浮的尘埃。”范雨素说,不光她有这种感觉,文学小组的工友们也是一样,比如有位工友的微信名就叫“微尘”。
这几年里,范雨素依然经常参加文学小组的活动。与热爱文学的工友交流,让她感到自己不只是大城市里的一颗螺丝钉,“如果没有这个文学小组,我基本上跟谁都没有往来”。
也是在文学小组,范雨素认识了很多作家和学者,在他们的课上受益良多。但她还是谦虚地表示自己“没学好”。“可能我悟性不够,或者学得还有点零零散散的。”在言谈间,她反复说自己“文笔不好”,希望能写得更好一些。而当记者说到她字里行间的锐气和豪迈,她笑道:“这是文学带给我的。天真、浪漫、锐气、年轻,这些都是属于文学的气质。文学能让人的生活有一个更好的状态。”
“赎罪”也是《久别重逢》里的一项重要的主题。对此,范雨素解释道,她有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姐姐。小时候她对姐姐很冷漠,而后人生的一些坎坷经历让她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别人的冷漠让她回忆起了自己童年的所作所为,因此开始反省自己,内心才有了忏悔和赎罪的想法。“我本身已经属于别人眼里的弱势群体了,而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比我过得还差的人,我需要尽量对每一个人好。”
经历过贫穷困苦的范雨素,对别人的苦难能有更多的体恤。她非常反感所谓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她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是非常聪明的”,穷人并不比富人低等,也值得更好的生活。
对于女性议题,范雨素认为,尽管女性在和经济上的地位提高了,但几千年的历史里女性一直是弱者,女性的弱势地位在文化中依然根深蒂固,难以改变。谈及自己的女性偶像,她提到了特蕾莎修女和作家池莉。她非常钦佩曾是流行病防治医生的池莉在疫情时期的作为,也赞赏她的作品中对于苍生的悲悯之心。
谈到未来的目标,范雨素希望能够财富自由。“真想做到有一点点财富自由,然后再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何为有意义的事?对此,她引用季羡林的话作答:“如果人生真有意义与价值的话,其意义与价值就在于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现在的范雨素,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身边的人,比如教流动儿童的妈妈怎么哄孩子。“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所以才希望自己能有力量去做更多好事。”她真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