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周文矩(传)《浴婴仕女图》,图绘三名侍女给婴儿洗澡。其中一人正在给婴儿擤鼻涕
当时有的人洗澡成瘾,非常奢靡,《宋史》里提到有个叫蒲宗孟的人,生性奢靡,日常洗澡分成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澡浴、大澡浴六个大类,每次洗澡有十多个人伺候,要用掉几百斤的热水。苏东坡是他的朋友,曾经写信劝他节约一点。
像蒲宗孟这样狂热地喜爱洗澡的当然是极端个例,和他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是王安石,这个拗相公不要说洗澡,甚至脸都不常洗。宋代人的笔记里有段记载,说王安石命门发黑,乃至满脸都是黧黑色,这让他门下众人很是不安,总觉得王安石得了什么大病,专门请了一位名医来诊疗。大夫上门,望闻问切只进行了第一步,就发现了“病根”,他告诉大家,王相公这脸色确实暗黑,但实在不是什么病,不过是他太久没有洗脸罢了。
王安石脸都不怎么洗,澡就更懒得去洗了,有材料说他好几年都不洗一次澡,后来他的同事们实在看不下去,每隔一两个月就拉他去附近寺庙的澡堂去洗洗澡。有趣的是王安石的夫人却有洁癖,她有次看见有只猫躺在自己衣服上睡觉,洁癖发作,找人来洗了又洗。
洗头 莫高窟第146窟
像王安石这样不爱洗澡出名的,当时还有个叫窦元宾的,他不洗澡大概是因为太懒,所以身上总是有股异味。他和另一个喜欢熏香的梅询正好凑成一对反义词,有个成语叫“梅香窦臭”,说的就是他们这个“组合”。
上面这两个例子都比较极端,对于宋代普通人来说,洗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南宋时期杭州每天洗澡的百姓人家大有人在,普通人的洗澡频率和今天的我们也差不多。
02
香水浴堂,古代的澡堂子怎么样?
公共浴室有香水的名号,但这种澡堂里很多人在一个大水池里洗浴,水质自然不容易洁净。虽然宋代的材料比较少,不过明代郎瑛《七修类稿》中收入了一篇叫《混堂记》的文章(混堂是澡堂的别称),对澡堂中的味道大加批评,其中一个理由是去公共澡堂洗澡的人,很多浑身污垢,甚或有人身有疾病,大家泡在一个池子里,何其不洁!
这篇文章还对当时读书人也热衷去澡堂洗澡表示费解。即使是在今天,技术手段远胜于古代,也不能说公共澡堂没有异味,当年的澡堂有种种不足,也并非情理之外的事情。
有趣的是,古代有医生把浴室洗澡水当成一味中药,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中就有“饮浴汤水,便可解毒”“发痘,杭士元方;痘出日黑陷,用混堂水煎药立起”等奇方。这倒让人想起了《水浒传》里开黑店的孙二娘,口头禅就是“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
清·徐扬《姑苏繁华图》(局部),“香水浴堂”清晰可见
《水浒传》里有黑店卖“人肉馒头”,宋代也有黑澡堂谋财害命,洪迈《夷坚志补》“京师浴堂”条,就描写了一个北宋末年一家澡堂勒死外地客人的故事。不过这个客人后来悠悠醒转,使得这家黑店得以曝光。
中国人对澡堂习以为常,往往记录不多,但来华的外国人却会觉得中国澡堂很值得记录。宋代来华的日本僧人成寻,在宋神宗期间在华巡礼九年,最终圆寂在北宋首都东京汴梁。他所撰写的《参天台五台山记》,就记载有多处在浴堂付费洗澡的细节,如宋熙宁六年(1073年)四月七日,“今日行南浴堂,沐浴了,与百文了”。同月十四日,“戌时,行浴堂,沐浴了。实与三十文了”。五月五日,“未时,以轿子行浴堂,沐浴了”。成寻还提到杭州的浴堂“极洁净也”。不过成寻的记载都是只言片语,大概可以看到洗澡的价格在几十文到一百文,细节就付之阙如了。
记载了杭州浴室的还有元代来华的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他在其著名的游记中是这样说的:“街道上有许多澡堂,有男女仆人服侍入浴。这里的男女顾客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浴,他们认为这有益健康。不过这些浴室中也有温水,专供那些不用冷水的客人使用。所有的人都按每日沐浴一次,特别是在吃饭之前。”
他还写到了当时中国整体的洗澡情况:“这个国内不缺少树木,不过因为人们众多,灶也就特别多,而且烧个不停,再加上人们沐浴很多,所以木材总是供不应求。每个人一星期至少要洗三次热水澡,要是冬季,如果力所能及,他们又会一天洗一次。”
虽然马可·波罗记载的是元朝的情况,但元朝前后不过百年,大部分日常习俗还维系着南宋以来的风貌,尤其是他所描写的杭州,乃是南宋的实际首都,这些洗澡的情况,也可以看作是宋朝百姓洗澡的日常。
马可·波罗游记的可靠性有时候被怀疑,元末明初朝鲜人学习汉语的教材《朴通事》(当时是朝鲜李朝时期,主要的汉语教材有《朴通事》和《老乞大》两种)中的对话提供的细节可能更为准确。《朴通事》很像今天我们使用的一些英文教材,全书采用对话方式,模拟在不同情景下的对话。其中有段关于澡堂的对话如下:
孙舍混堂里洗澡去来。
我是新来的,庄家,不理会的多少汤钱?
我说与你,汤钱五个钱,挠背两个钱,梳头五个钱,剃头两个钱,修脚五个钱,全做时只使得十九个钱。
我管着汤钱去来。衣裳、帽子、靴子都放在这柜里头,分付这管混堂的看着。
到里间汤池里洗了一会儿,第二间里睡一觉,又入去洗一洗,却出客位里歇一会儿,梳刮头,修了脚,凉定了身己时,却穿衣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更别有。你休怪,到家慢慢的与你洗尘。
《朴通事》这类汉语教材还兼具旅行指南的功能。通过这段对话,可以完整地了解到当时澡堂的规模、服务和价格。我们可以看到澡堂提供洗浴、挠背、剃头、梳头、修脚、酒水等多元服务,泡澡前可以将衣物放入衣柜,浴池有洗浴和睡觉空间,总的来看和今天的浴室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这家“孙舍混堂”似乎没有“特价套餐”,他说“汤钱五个钱,挠背两个钱,梳头五个钱,剃头两个钱,修脚五个钱,全做时只使得十九个钱”,现代人会下意识地认为做个全套肯定有折扣,实际上加一下它的数字,就会发现毫无优惠。
03
火锅的源头,就在宋朝
我们今天理解的火锅,最基本的特征是把食材放入汤中涮熟后食用,如果以此为标准,毫无疑问,最早的火锅出现在宋代。
和今天的火锅有点像的,是南宋林洪在其《山家清供》一书中提到的“拨霞供”。林洪,字龙发,号可山,南宋晚期泉州晋江人,《山家清供》是他写的一本菜谱,主要记载山野所产的食材的烹饪方法,行文往往兼及诗词、典故以及作者本人对生活的体悟,是记录宋代士人生活情趣的奇书。
其中“拨霞供”条是这样记载的:作者大雪天去武夷山拜访一位止止师,在雪中得到一只兔子,但没有厨师料理。止止师就告诉他,把兔子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料稍微腌制一下。桌上放一个风炉,再准备半锅汤(这里的汤就是白开水),等汤一开,每个人分一双筷子,各自夹着兔肉在汤里摆涮,直到肉熟了,捞出来蘸点调料汁吃。显然,这其实就是涮肉,食用的方法,和今天的涮羊肉也没有什么区别。
当时这样吃的还不止一家,过了五六年,林洪后来去京城(杭州)朋友杨泳斋家吃饭,又看到了这种吃法,激动不已,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来纪念,其中有“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诗句并不是真在咏叹江雪晚霞,实际上说的是锅中的薄肉片,鲜红如夕阳下的晚霞,用筷子夹起肉片在滚开的白汤中涮动,恰似将一抹红霞拨入晴天洁白的江雪中。林洪将这种创新的吃法命名为“拨霞供”,正是从这句诗而来。林洪还表示,猪肉、羊肉都可以这样涮了吃。
止止师和杨泳斋两人,堪称是中国火锅的先行者,尤其是止止师,是中国火锅第一人。止止师,或许就是南宋末年的诗僧止禅师,他有一首《卜算子》词传世,很有一种豪迈之气:“书是玉关来,泪向松江堕。梅自飘香柳自青,嘹唳征鸿过。沙漠暗尘飞,嵩岳愁云锁。淮上千营夜枕戈,此恨凭谁破。”南宋末年,江山改易,很多豪杰遁入空门,这位止禅师可能就是其中一位。如此想来,他吃兔肉也就不难理解了。
杨泳斋就是杨伯岩,字彦瞻,是南宋名将杨存中的本家孙辈。他的外祖父是著名的金石学家薛尚功,外甥则是南宋著名的文学家周密。杨伯岩著有《六帖补》二十卷、《九经补韵》一卷等著作。
宋代虽然有了跟今天火锅类似的吃法,但昙花一现,流传不广,在明代几百年,就几乎没有相关记载,可见并没有流传下来。真正推广了火锅的,是清代皇室。
“火锅”这两个字,大概就是从清宫里传出来的。在康熙皇帝“千叟宴”的一份菜单中,有一道“野味火锅”,配有十二种菜:鹿肉片、飞龙脯、狍子脊、山鸡片、野猪肉、野鸭脯、鱿鱼卷、鲜鱼肉、刺龙牙、大叶芹、刺五加、鲜豆苗。乾隆皇帝更是曾举办过有近一千六百五十只火锅的火锅宴。在清宫御膳档案里,野味火锅、生肉火锅、羊肉火锅、菊花火锅、鱼肉火锅都经常出现。
至于今天风行的四川火锅和重庆火锅,都是晚到民国以后才开始流行,真正风靡全国,更是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了。
04
宋朝人不仅养猫,还会给猫美容
有宋一代,家中养猫成了盛极一时的流行风尚。一个宋朝人如果决定养猫,他往往会先选个良辰吉日,带上“彩礼”,登门“聘”猫。在古代礼制中,《礼记·内则》中说“聘则为妻”,《大戴礼记·盛德》中说“婚礼享聘者,所以别男女、明夫妇之义也”,将养猫称之为“聘”,足以看出宋人已经把迎猫进门的仪式感,提升到了能与家庭成员并论的高度。
南宋·毛益(传)《蜀葵游猫图》
图中有长毛品种的大猫和四只小猫,空中另有两只白粉蝶。古人经常将猫蝶同图,取谐音“耄耋”,有长寿吉祥的寓意。
《东京梦华录》中提到北宋汴梁的集市中有专卖宠物粮食的商业门类,“养犬则供饧糟,养猫则供猫食并小鱼”。《梦粱录》也在其“诸色杂货”条目里提到了南宋临安商业中“养猫,则供鱼鳅”。
在一些富户家中,猫不仅吃小鱼,还能吃到极为高端的鹿肉。《夷坚志·高氏饥虫》就记载一位宋朝从八品官员的母亲以鹿肉喂猫的故事:“从政郎陈仆,建阳(今福建南平)人。母高氏,年六十余……畜一猫,甚大,极爱之,常置于旁,猫娇呼,则取鱼肉和饭以饲。 建炎三年夏夜,露坐纳凉,猫适叫,命取鹿脯,自嚼而啖猫,至于再。”
事实上,不同地区的猫食很是不同,苏辙的曾孙苏谔(字伯昌)在出任长安(今西安)司刑曹的时候,令人买猫食,不想下人买来的却是猪衬肠。想来他们此前都是以这种食物来喂猫的。苏伯昌对此不能理解和接受,只好一笑置之,“留以充庖”,次日再上街给猫儿寻找更合适的食物,最后找到了羊肉,因为“盖西北品味,止以羊为贵”。
除了猫粮之外,宋代还史无前例地出现了多种宠物服务。成书于南宋末期的《武林旧事》在“小经纪”条中记载,当时临安城内除了有猫鱼、猫窝之外,还有“卖猫儿、改猫犬”。这里的“卖猫儿”就是如今宠物行业中的猫活体交易;而“改猫犬”则指的是猫犬的美容服务,提升猫的颜值,成为当时人们饲养猫咪的新追求。
当时已经有了丧失捕鼠能力的宠物猫,最有代表性的是一种“狮猫”,“有长毛白黄色者称曰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多府第贵官诸司人畜之,特见贵爱”。狮猫得名,主要是因为尾巴毛发略似狮子,《咸淳临安志》中记载:“都人畜猫,长尾白色者,名狮猫。盖不捕之猫,徒以美观。特见贵爱。”因出产于临清州,所以也叫“临清狮子猫”。它们一般通体白色、毛发浓密,观赏属性强,打理难度高。当时临安城里的贵族以畜养观赏型的狮猫为门庭显赫的象征,狮猫不捕鼠也是时人的共识。 以至于到了清代,一些文人在聘猫的时候,还要赶着啰唆一句“恐换临安不捕狮”。
南宋临安最著名的狮猫,要数秦桧孙女童夫人养的那只。 出名是因为有一天这只狮子猫走丢了,秦桧就给临安府施压,着令其满城搜索。 临安府出动了大量人力,几乎把城内所有养狮猫的家庭都翻了个遍,又在城内到处张贴寻猫启事,却依然无所获。 最后,临安府尹只好用纯金打造了一只猫,贿赂秦宅,这才宁息了这桩荒唐事。
05
逗猫棒和猫薄荷,宋朝就已是流行
宋代的市集上,已经可以买到专门的猫食猫窝了。 在解决了宠物的温饱问题之后,热爱生活的宋代人紧接着就开始想方设法来讨自家猫儿的欢心。 今天养猫家庭必备的猫玩具——逗猫棒和猫薄荷,在宋代就已经流行开来。
据传是北宋画家苏汉臣的《冬日婴戏图》,描绘了两个总角之年的孩子与一只长毛狮子猫逗趣玩耍的情景。图中白衣小儿手中所持的那根带孔雀羽毛的彩色小旌旗,用今人的眼光来看,绝对可以算是一根豪华版的逗猫棒。
北宋·苏汉臣(传)《冬日婴戏图》(局部)
图中儿童手持接有羽毛的玩具令旗,堪称中国最早的“逗猫棒”。
类似的玩具,在宋代龙衮创作的纪传体史书《江南野史》中也有一根。书中记载,“夜宴爱好者”韩熙载曾让一名官妓用“红丝标杖”的逗猫棒,故意做出引弄花猫的娇媚姿态,假意捉弄北宋来使的故事。不过,这条“红丝标杖”的逗猫棒并非宋人首创,早在唐人周昉的《簪花仕女图》中,它就已经出现过了。《仕女图》最右侧女子手中所执之物就是“红丝标杖”,只不过在这幅画中被逗弄的对象并不是猫,而是一条宠物狗。
至于让猫产生兴奋感的猫薄荷,宋人也早就用上了。宋代的陆农师在他所著的《埤雅》中曾援引过民间俗语“薄荷醉猫,死猫引竹”“鸠食桑葚则醉,猫食薄荷则醉,虎食狗则醉”等。欧阳修在《归田录》中也说:“薄荷醉猫,死猫引竹,皆世俗常知。”在宋代,薄荷之于猫有奇特的功效,已是妇孺皆知的常识。
在宋人的诗歌绘画中,猫和薄荷也常常连着出现。如陆游的《题画薄荷扇》写道:“薄荷花开蝶翅翻,风枝露叶弄秋妍。自怜不及狸奴黠,烂醉篱边不用钱。”他在《赠猫》中也说自己常看猫儿“时时醉薄荷,夜夜占氍毹”,意思是猫儿一直醉卧在薄荷的香气之中,并每晚都躺倒并霸占自己的地毯。诗中情形与今人逗猫的姿态别无二致。叶绍翁在他的《题猫图》中也说:“醉薄荷,扑蝉蛾。主人家,奈鼠何。”意思是,这只猫或醉倒薄荷丛,或去扑蝉弄飞蛾,都不管主人家的鼠患。
除了薄荷之外,宋人还会用一种叫作“醉猫三饼”的食物逗猫。北宋初年陶舍在《清异录》中说,醉猫三饼是“以莳萝、薄荷捣饭为饼”。“莳萝”俗称土茴香,是一种浓香的调味品。
《宋朝人的日常生活》
作者: 侯印国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品方:果麦文化
出版年:2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