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计划执行完毕,破产法庭依法免除梁文锦未清偿债务
在还款结束三个月后,梁文锦向红星新闻记者讲述了其创业失败的经历,借“拆东墙补西墙”时的窘况,以及如今无债一身轻的轻松。“还款完成后,我兜里只剩几百块钱,但那时候觉得自己真挺轻松的。即使现在失业,我也不怕了。”他认为,深圳的个人破产法规为勇于创业创新的人在失败后提供最终的兜底保障,在他们最困难时给予切实有效的帮扶。
两次创业失败
借“拆东墙补西墙”
红星新闻:创业之前你的工作和生活是怎样的?
梁文锦:我的老家在广东茂名,那时候很多亲戚朋友都去深圳工作,最早2009年的时候我来到深圳从事产品设计的工作,那时候在国内兴起很多三线数码品牌,例如手机,总共包括硬件、软件和工业这三部分,我们开发手机领域属于工业结构类设计。每个月有1万块,节奏比较快,工作压力相对较强。
红星新闻:为什么放弃工作选择创业呢?
梁文锦:我们在消费类电子产品开发领域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部分。其实电子产品的硬件软件较为成熟,方案统一,很多产品依赖外观新颖来更新迭代,以此吸引新客户。在这个领域,我们的个人经验较多,包括成本、外观以及对市场这一块,所以想利用这种优势,通过集成方式来打造自己的品牌,进一步创业。
红星新闻:你创业先后遇到了哪些挑战?
梁文锦:一开始创业只有三个人,都是以前公司的设计师,我们在2018年成立了一家设计公司,大约半年后设计公司这一块的业务发展不太好,于是我单独出来做科技公司,开发蓝牙耳机,销量并不好。在2019年底,我决定最后一搏,迎合市场开发额温枪,埋头苦干三个月,最后并没有出现大卖或有所好转,因为别人早就充分意识到这个产品的潜在需求,等到我量产的时候,市场已饱和。
红星新闻:回看过去几年的创业经历,你认为自己创业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梁文锦:在研发产品方面遇到的困难其实并不多,主要可能是将大部分基金投入到生产和研发上,花费了很多钱。等具备量产的条件,却发现我们根本没有销售渠道,当时没有想到去做这一块。我记得2017年,我花了10万块钱带产品去香港参展,当时我认为产品做得很好,尝试在电子展会上推广,观察是否有优质客户选择我们合作,最后败兴而归。由于我们不了解市场,也不知道如何运营品牌销售,而且对于创业运营和销售方面没有准备,也没有相应的对策,导致在疫情来临之前,我已经非常困难了。
▲资料图 图据视觉中国
红星新闻:你是在哪一步资金不足,开始借款了呢?
梁文锦:我的创业基金其实并不多,大概二三十万,所以在做蓝牙耳机的时候已经开始借了。例如在一家(机构)借5万块钱,然后分期还款,每个月只用还几百块。当时考虑如果产品研发好的话,这些都很容易填补上。所以那时候就还最低标准给借款机构,想着这样子去过渡低谷期。
红星新闻: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债务问题的严重性呢?
梁文锦:借不出来钱的时候。在2020年9月份,我发现还钱后,那部分信用额度无法借出来了,之前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行不通了,资金无法周转,只能赶紧回去上班了,好在一个月后找到了工作。
人生首次踏入
不认同“破产免债”的侥幸心理
红星新闻:被催债的压力大吗?
梁文锦:借了十二家金融机构,每隔两三天就要还钱,日夜搅扰,电话和短信非常多,每次看到屏幕亮起,说实话心里会咯噔一下,压力比较大。我不再去看银行app,到底欠多少对我来说是一个数字,我埋头慢慢还。但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担心,每次接催债电话,对方的语气会让你感到恐惧,你会想这种电话会不会影响到家人,会不会上门,是否会被,那边是否有记录等。我不敢不接,但接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回复他们目前确实比较困难,还不了债,但是会想办法,每个月还一点。
红星新闻:找到工作后,你的还债计划顺利吗?
梁文锦: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先还了催得急的五六家借贷机构,一家可能就几百块,想表示自己有意愿还款,手里留了一些生活费。在还了一次之后,第二次不太敢这样还了,因为后面账单出来的钱都是利息和违约金,越还越多,如果这样还就没有意义了。当时就很苦恼,陷入死循环。这么多家公司中,每期都会产生违约金和利息,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红星新闻:后来尝试申请个人破产,你是希望借助这样的渠道来破除债务危机吗?
梁文锦:是的,当时是在手机上刷新闻看到了深圳的个人破产法规即将发布的消息,其中条例有很多要求,但当时并没有解释得很清楚,我还在考虑自己是否符合条件。后来2021年3月1日深圳的个人破产法规正式发布了,我也没想过立刻申请,但那几天有非常多的催债短信和电话,当时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尝试,实际上我是在3月10号提交资料,包括工作证明和情况说明,另外还需提供一些证明资料,如三年社保等。大约等了一个月,到了4月中旬通知我去见法官。
红星新闻:这是你第一次去吗?
梁文锦:是的,第一次去确实很紧张,那天是我一个人去的,毕竟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去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是好是坏,还有各方面的情况说明也很多,需要经过初步审核。通过后,相关流程就需要管理员介入,包括法律相关事项,个人银行往来两三年的财产收入等,管理员会详细审查。
▲资料图 图据ICphoto
红星新闻:债务人自行申请个人破产,可以选择“清算、重整、和解”之一,深圳法庭的一位法官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了一个问题,在条例执行初期,很多债务人更倾向于申请破产清算。
梁文锦:当我第一时间申请时,对这几个概念并不了解。另外,申请程序默认进行清算,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之间的区别,就默认了这个选项,但是在立案阶段,会有机会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到底是清算还是重整,还是和解。法官当时跟我说,我有未来可期收入,且相对有技术,生活稳定,选择重整,按计划还债会更适合我。
红星新闻:当深圳颁布个人破产条例后,很多人可能会抱着一种“破产免债”的侥幸心理,你怎么看待?
梁文锦: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当时是想可以去解决催债的电话,并不是就撇清了债务,然后自己就过好日子,这样的话对债权方来讲也不太公平,政府给你的机会你更应该把握,努力去赚钱,把该还的钱给还了。另外我也了解到当时的方案是每个月除了基本的生活开支,还需要用剩余的钱还债。从这一点来看,实际上并不是说你走个人破产的途径,就可以躺平了。
红星新闻:根据你与债权人达成的个人破产重整计划,你只需归还借款本金,在3年内分期还清,债权人可免除其余的利息和滞纳金。
梁文锦:是的,在申请破产前,我已经找到了工作。当时的工作税前是两万五,根据我当时的收入水平以及我妻子的工资,除基本生活外,剩余的钱制定了一个计划,还三年是可以还完的。我们一家5口人,有两个孩子,然后还有我母亲,我们生活在一间35平的城中村里面,每个月的开销在7千块左右。
还完最后一笔债兜里还剩几百块
有机会还会创业
红星新闻:重整计划实施后,催债电话变少了吗?
梁文锦:一开始还是有零星几个电话,一些银行之前可能不知道或尚未被叫停的第三方,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尽管如此,我接电话时显得更加从容,会跟他讲说我这边已经走的破产程序,后来就没有催债电话了。
红星新闻:按计划还债的日子里会节衣缩食吗?
梁文锦:在我们尚未申请个人破产时,我们的生活就很拮据了。我们一家人很少去外面吃,我每天上班也是乘1个小时公交,自己和家人只要每天吃饱、休息好就行了,衣服不烂就不用买。尽管工作到晚上11点真的非常累了,躺在床上我还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还需要还多久。后来我换过一次工作,也获得两次加薪机会,我把这部分钱存下来了,共23万元,用这部分钱提前15个月还完债务。
红星新闻:终于还完债后你是什么感觉?
梁文锦:其实我是今年4月份还完的,最终的裁定书是6月收到。在还款完成后,我兜里只剩几百块钱,但那时候觉得自己真挺轻松的。即使现在失业,我也不怕了。因为我不需要每个月花那么多钱,即使生活再辛苦一点。
红星新闻:家里人如何看待这两年的破产重整计划?
梁文锦:他们都知道我的情况,我对家人一直是有愧疚的,特别是我家两个孩子,大的上初三,小的四年级。如果不创业不欠那么多的债的话,其实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给他们营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他们又表现得那么懂事,看到别的小孩有的,他们没有非说自己也要一个,作为父亲,看到孩子如此懂事,内心也很心疼。但是当时想的是省钱是第一位,想办法缩短周期提前还款,让他们尽快过上更好的生活。
红星新闻:目前来看,在债务管理和偿还能力方面,你有没有什么经验和教训?
梁文锦:在财务方面,我们肯定不会超前地进行消费,接下来如果再选择创业,不会不顾家庭,会先有了生活保障,然后再考虑创业。
红星新闻:你还会选择创业吗?
梁文锦:有机会还会创业,以我们电子行业为例,如果不选择创业的话,到了一定年龄就不占优势了,为自己养老和家庭生活保障支撑不了太久,创业如果成功了,可以陪伴家人的时间也会更多。
红星新闻:作为深圳个人破产法规实施的“第一人”,你觉得从中受益了什么?
梁文锦:相当于是给我的人生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破产前,我是很难回到正常生活的,摆脱这种困境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大约5年到6年,这样的话,身体的高压状态会持续很长时间,对身心都是一种折磨。但是深圳的个人破产法规为勇于创业创新的人在失败后提供最终的兜底保障,在他们最困难时给予切实有效的帮扶。
红星新闻:现在还有困扰你的问题吗?
梁文锦:目前征信还没有恢复,表示可以恢复征信,后续需要一定时间来处理。目前我不需要购买车辆、房子等大宗商品,所以暂时还没受到影响,我期待着自己的征信早日修复。
红星新闻:之后有什么打算?
梁文锦:首先努力工作,好好休息,周末陪陪小孩,我女儿现在想学钢琴,趁着打折,上个礼拜花三千块钱买了一个二手钢琴给她。另一个(孩子)喜欢骑行,所以也买了一辆自行车给他,他们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