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约40%的人群患有某种形式的过敏症。然而,当被问到“过敏是什么”,我们往往很难说出它的确切含义。
生物学课告诉我们,过敏是“免疫的阴暗面”。在免疫系统越来越躁动的21世纪,在这个花粉柳絮纷飞的春天,过敏人如何自救?除了“保命神器”氯雷他定,你可能还需要知道这些过敏的真相。
本文摘编自《过敏的真相》,经出品方授权发布。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我父亲被蜜蜂蛰了
1996 年 8 月 25 日,我的父亲正驾车在新罕布什尔州的一个小镇的主道上兜风,那辆体面的厢式四门轿车是他在工作日打销售电话的地方。他和交往多年的女友帕特里夏正前往沙滩,准备享受一天的海滨时光。
上午 11 点 20 分, 随着太阳高照,气温也慢慢上升。车窗被摇下来,这一看就是我父亲的做派。他是一个在车里不喜欢开空调的万宝路特醇的狂热烟民,除非天气热得冒泡儿,从来不开空调。毕竟我们是新英格兰人,除了极端恶劣的天气,没什么挺不过去的。
金属车门被照得暖暖的,父亲把前臂搭在车窗上,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手伸出窗外。收音机里正播放波士顿红袜棒球队的赛况。
父亲对棒球永远爱不够。他会收听几乎每一场比赛,但凡错过一场,都会去听赛后分析和下场预测。当年的我作为一个更喜欢读狄更斯作品和对杜兰杜兰乐队着迷的青少年,会觉得他对体育的热情,尤其是他对体育广播的痴迷令人恼火。
那时候, 我通常会坐在后座试图集中精力读书,把头藏在厚厚的平装书后面翻白眼。有时候,我会故意支持对方球队,纯粹就是为了激怒他,直到他威胁我要靠边停车并让自己唯一的孩子走路回家。
1996 年,我已经 24 岁了。8 月的那个周日,我没跟父亲一起在车上。后 来,我从三处不同的来源得知了事情的大致轮廓: 州警告诉作为近亲的我,他已身亡; 一位当地丧葬仪式承办人,我向其致电询问我父亲的遗体去向时 ,他记得他的同事们讨论过父亲身体的异常状况; 帕特里夏,25 年后在为我父亲守灵的时候她和我有了第一次谈话。
诚然,父亲的习惯动作早已深入我心,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事情可能发生的样子。 闭上眼睛,我仿佛可以看到他坐在车里,一个盛满热咖啡的泡沫塑料杯被他塞在杯架里,而他的手则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从小到大,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我的父母在我两个月大的时候就离婚了,在我的童年里,我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1986 年,母亲因车祸去世,14 岁的我便从印第安纳州的乡下老家搬到新罕布什尔州的郊区跟他和帕特里夏一起生活。从那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了。
每当我试着向新认识的人或朋友解释我的家庭状况时,我都会委婉地用“疏离”一词描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我有一个父亲,我爱他;我只是对他无话可说。
那天父亲开车的时候,一只单独行动的蜜蜂正在例行采集花粉。它的飞行轨迹与我父亲敞开的车窗交汇了。这只蜜蜂显然不知所措,并在恐慌之中蜇了一下我父亲耳旁颈侧的皮肤。我父亲虽然感到意外,但仍然冷静地继续开车。
02
过敏反应会因为重复暴露于过敏原而增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事情转到微观层面,转入我父亲的体内。生物学接管了之后的过程。
蜜蜂的刺将其毒液(一种由水、组胺、信息素、酶和各种氨基酸或蛋白质组成的混合物)注射到我父亲颈部表皮之下的脂肪组织里。颈部血管密布, 是血液循环的重要部位,毒液因此得到了迅速扩散到我父亲的全身的特别机会。
我父亲的一些免疫细胞(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迅速检测到了毒液的某些成分。
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等白细胞从我们的骨髓中产生,并在人体内循环。这些细胞通过吞噬病毒、细菌和癌细胞等外来或有害物质,帮助我们抵抗感染或疾病。肥大细胞存在于我们皮下、呼吸道和肠黏膜下的结缔组织,以及 淋巴结、神经和血管周围的组织中。 嗜碱性粒细胞则存在于我们的血液中。
总的来说, 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在人体内几乎无处不在。 它们的工作,简而言之,就是启动我们的免疫应答并放大其严重程度。 我们可以把它们想象成免疫系统的“指挥员”,通过释放各种蛋白质和化学物质来调节免疫应答。
蜂毒并不是一种对人体友好的天然物质,就算在正常情况下对没有过敏反应的人来说也算不上友好。 蜂毒本身就是出血性的,意味着它有能力破坏我们的血细胞。
尽管如此,但蜜蜂和黄蜂的毒液除了在被蜇部位附近引起疼痛和局部肿胀,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相对无害的。 每个人的免疫细胞都会对毒液产生反应,但我父亲对它的反应严重过度,毒液将他的免疫系统送入致命又剧烈的严重过敏反应之中。
世界卫生组织在医学上将严重过敏反应定义为“一种严重的、危及生命的系统性超敏反应,其特征是发作迅速,存在可能危及生命的呼吸道、呼吸或循环问题”。
通俗地说,这意味着我父亲对蜜蜂的毒液有潜在的过敏,一种他不幸低估其严重性直到为时已晚的超敏反应。
就在几周前,我的父亲曾在沃尔玛停车场里被另一只蜜蜂蜇过。回到家后,他告诉帕特里夏自己有些不舒服,还吃了一些苯海拉明(一种知名的抗组胺药,通常被推荐用于应对较轻微的过敏反应)。
不久之后,他感觉好多了, 但帕特里夏怀疑他对蜜蜂过敏,一直念叨着让他去看医生。我的父亲是出了名的不善于照顾自己的身体,并不想去看医生(他烟不离手,喝了太多波本威士忌,对上等肋排也是来者不拒)。
然而,过敏反应会因为重复暴露于过敏原而增强。我的父亲第一次被蜇伤时,他身上可能只有一个小蜇印。但第二次或第三次被蜇,他身体的免疫细胞就会记住并更迅速、更强烈地应对这些有害物质,从而造成更严重的过敏反应。
我父亲的身体,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经准备好背叛他了。
03
父亲死于过敏
一旦某种抗原(一种对任何会像蜂毒这样引发免疫应答的物质的专业称谓)遇到并激活你体内的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严重过敏反应就开始了。我的父亲在车里被蜇几秒钟后,当他的肥大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直接接触到毒液里的蛋白质并开始释放组胺时,严重过敏反应就被启动了。
组胺是人体产生 的一种有机化合物,也是正常免疫应答的关键物质。 当细胞受到损伤或承受压力时,组胺就被释放出来。 它会导致血管扩张,让血管壁变得更加通透,从而使抗击感染的白细胞更容易地从血管中钻出并进入受影响的区域。
同时,组胺也是一种信号 ,能够促进附近的其他细胞释放更多组胺。 我们可以把组胺看作人体的化学警报系统: 它一旦响起,就会提醒整个免疫系统开始行动。
你对体内的这个报警系统感觉如何? 组胺作用于器官上的受体,会引起炎症、充血、瘙痒、荨麻疹和肿胀。
对我的父亲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被不幸地快进了,就因为他依然直挺挺地坐在车内,而这种姿势一定程度上阻碍了静脉血回流到心脏。由于过敏而激增的组胺在他的体内循环,导致我父亲的静脉舒张过快,进一步降低了血压和回流心脏的血液量,这个过程最终可以导致心搏骤停——就我父亲的情况而言,确实如此。
过量的组胺还将体液从他的血管系统(全身的血管网络) 转移到了其他组织,导致我父亲包括脖子在内的身体部位开始肿胀。为了保护下呼吸道免受吸入物的伤害,组胺还会让分泌液变稠增多,同时导致肺部周围的平滑肌组织收缩。
在过敏事件中,呼吸道会在几分钟内开始收缩。父亲感觉到这一切将要发生在他身上后,便把车停到路边,换帕特里夏开车。
帕特里夏陷入了惊慌,兼之距离最近的医院有数英里a 远,她决定开车到当地一家药店寻求更紧急的帮助。此时此刻,我的父亲坐在副驾驶位上,开始喘粗气,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
几分钟后,帕特里夏把车开到一家小药店门前,丢下车便跑去求助。可是,那天值班的药剂师解释说,因为没有医生开具的处方,他不能给我父亲注射一剂可能挽救生命的肾上腺素。
肾上腺素是肾上腺在压力情况下分泌的一种天然激素,它通过收缩血管和阻止组胺释放,促进血液流动,从而终止严重过敏反应。它还可以与肺部平滑肌上的受体结合,帮助肌肉舒张,让呼吸恢复正常。
紧急注射的肾上腺素剂量比人体在短时间内产生的量要大得多。但是,药 剂师并没有给我父亲用药,而是呼叫了医护人员。
当救护车终于到达时,紧急医疗技术员给我父亲插管。此时,我的父亲由于颈部组织肿胀,加上肺部收缩,已无法呼吸。救护车上没有肾上腺素,而药剂师继续固执地拒绝让急救人员拿到我父亲此刻迫切需要的药物,实在令人遗憾。
尽管如今在我们看来他的决定非常残忍,但那时药剂师的双手在法律上确实是被束缚的。20 世纪 90 年代,即使是在紧急情况下,药剂师也不被允许擅自给予肾上腺素。
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的身体进入了休克状态,这是所谓的炎症级联反应的最后阶段。
我的父亲被抬上救护车时,帕特里夏守候在他身旁,跟他说如果还能听见的话就眨眨眼。他轻轻地闭眼、睁眼。帕特里夏则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依然害怕但又抱以希望。她爬回我父亲的车,在开去急诊室的路上,听着救护车的鸣笛,渐行渐远。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尽管急救人员拼尽全力,我父亲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
詹姆斯·麦克费尔——一个波士顿队的忠实球迷、电脑芯片销售员、老兵、酷似杰基·格利森的人、派对的气氛担当、好儿子、喜剧脱口秀发烧友、音乐爱好者,以及我的父亲——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
04
过敏到底是什么?
在开始为这本书进行研究之前,我并不知道过敏的问题到底有多普遍。
事实上,大约 40% 的人群已经患有某种形式的过敏症。据专家估计,到了2030 年,这一数字将增加到 50%。
但在我们深入研究这些数字可能意味着什么,以及为什么过敏症患者的数量预计会在未来几十年上升之前,我们需要回答一个更简单、更基本的问题:过敏到底是什么?
当我第一次与科学家和过敏症专家交谈时,我以为我知道什么是过敏。如果有人考我,我会自信地说,过敏是一个人对吃过、摸过或吸入的东西的负面身体反应。
如果被追问更多的细节,我可能会说出很久以前我从生物学入门课程中学到的东西——人体免疫系统类似于防御系统,它会对外来物质做出反应,如病毒、细菌和寄生虫,并帮助保护我们免受感染。
但在过敏人群中,同样的免疫系统会被环境中的某些东西触发,比如花粉、牛奶或金属珠宝中的镍,而这些东西对不过敏的人是无害的。我会把打喷嚏、流鼻涕或鼻塞、咳嗽、皮疹、发红、荨麻疹、肿胀和呼吸困难列为可能的过敏症状。
每当我请不是科学家或生物医学专家的普通人来解释什么是过敏时,他们的回答与我自己一开始给出的定义很类似。
正如一位不过敏的年轻人向我描 述的那样,所有年龄和背景的人都倾向于认为过敏和过敏原是“与进入你身体系统的东西之间的某种不平衡”。 “它只是不能很好地与你体内的东西相匹配, 并导致你的身体试图摆脱它。 ”另一名男士将过敏描述为当身体不知道如何处理花粉或某种特定食物时的“自我毁灭”。
在一次让我印象深刻的采访中,一名在墨西哥奇瓦瓦(靠近美国得克萨斯州边境)长大的患有多种过敏症的男性表示,他的身体处于持续的防御模式——但他认为这利大于弊。 他认为自己有很好的防御能力,并形容自己的身体比不过敏的人更“小心”和警觉。
这些对过敏性免疫应答的描述的确可以应付日常对话,但也有例外情况。
即便是患有过敏症的人也并不总是明白过敏的确切含义,他们可能并不能将其与具有类似症状的非过敏状况区分开来。
以“克丽茜”为例,她是本书采访的首批过敏症患者之一。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克丽茜已经患有多年的呼吸道过敏症状、荨麻疹、偶尔的眼睛肿胀和频繁的胃病。
她被诊断为花粉热或者说季节过敏性鼻炎,她在症状改变或恶化时,偶尔会去耳鼻喉专科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如果不小心误食了乳制品或麸质,她还会出现胃肠道症状和皮疹。
几年前,克丽茜去看过敏反应专科医生, 还测试了对最常见的过敏原的反应。她的皮肤对所有食品致敏原都没有反应, 过敏反应专科医生告诉她,她所经历的症状不太可能是由食物过敏引起的。
克丽茜的耳鼻喉科医生一再鼓励她重新做检查,但她没有照做;相反,她上网研究自己的症状,并向网友寻求可能的治疗方法。
当被问到过敏的定义时,克丽茜认为这是当身体无法处理某些东西时所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如果身体与某物接触得太频繁或太多时。她解释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反复接触,身体不再能够处理这些东西,从而产生了像她这样的症状。
她不相信她的皮肤接受食品致敏原测试的结果,坚称自己对食物过敏;由于小麦和牛奶是大多数食物的成分,她认为她的身体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已经学会了排斥它们。
我想以克丽茜的故事(她对过敏的误解,以及明显的困惑和沮丧)作为这一章的开始,来说明我们对过敏的典型理解中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 的。
就拿克丽茜的呼吸道过敏为例,她认为她的身体对反复接触的东西有反应是正确的,又认为她的身体无法处理花粉则是错误的。 (我们很快就会看到,其实主要是她的身体无法忍受或忽视它。 )
尽管克丽茜有着非常真实的症状,但她可能并非真正患有食物过敏症,因为她对牛奶或麸质没有任何过敏反应,她的皮肤点刺试验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换言之,免疫系统可能对她摄入的食物没有反应。
然而,她的免疫系统的确对花粉有反应,这导致她患有花粉热。 那么,令克丽茜真正困惑的是,不耐受和(对空气中的过敏原)过敏反应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在这个案例中,克丽茜对某些食物的不耐受,可能是由肠易激综合征或缺乏有助于分解乳制品中乳糖的乳糖酶引起的。 谁能怪她呢? 尽管我是一名对免疫学有一定了解的医学人类学家,我也很难区分二者。
我对过敏的科学文献涉足越深,与过敏症专家和免疫学家的对话越多, 我对过敏的定义就越模糊。让我最初感到惊讶和沮丧的是,我对免疫系统的复杂功能了解得越多,就越难定义过敏。
事实证明,我们通常所说的“过敏”实际上是各种情况的“大杂烩”。它们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涉及对一种无害物质 (过敏原)的超敏反应,而这种物质在非过敏人群中通常不会产生任何免疫应答。 不同的过敏症状取决于过敏原进入人体的方式(通过皮肤、气道或肠道)、个体基因以及过敏原可能引发的许多不同的“过敏通路”。
那么,什么是过敏呢?这是一种(有害的)免疫介导对(无害的)抗原的超敏反应,而这里的抗原是指任何能激活免疫应答的毒素或外来物质。
这是过敏的科学定义,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有些晦涩。为了充分理解什么是过敏,我们必须了解这个术语的定义在过去一个世纪里是如何变化的。
其实,过敏的概念只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它起始于科学家对哺乳动物免疫系统功能的早期研究。 到头来我学到的是: 也许过敏还是用它所引发的生物学过程来定义。
05
过敏不是结果,而是一种过程
在我们潜入过敏错综复杂的历史和免疫系统的知识海洋之前,我首先要强调的是,过敏根本不是一个“实体”,至少不像我们习以为常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具体事物,如桌子、病毒或猫。作为替代,我们最好把过敏想象成一个复杂的生物学过程,它涉及我们免疫系统中许多个交织在一起的不同部分。
过敏更像是我们的免疫细胞决定采取的行动 ,而不是我们可能因为这些行动而产生的症状。人们对免疫的认识始于 20 世纪初,从那之后,我们对它的研究得到了发展,也使得对过敏反应的发现成为可能。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对免疫系统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我们对微生物的了解。
到 19 世纪末,著名的科学家(路易斯·巴斯德、约瑟夫·李斯特和罗伯特·科赫等)都忙于进行实验,以证明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生物是导致我们生病、伤口感染和食物腐烂的元凶,如炭疽杆菌、结核分枝杆菌和霍乱弧菌。
这种对传染病和微生物作用的新认识通常被称为疾病的“病原微生物理论”,它催生了免疫的现代医学概念,即生物体抵御疾病的能力。
免疫是指免受或防御来自任何特定外来生物体的感染。
从 19 世纪末到 20 世纪初,免疫背后的生物学机制是病原微生物理论研究的焦点。 到了 20 世纪初,科学家专注于了解在动物个体暴露于像炭疽杆菌这样的致病性微生物后产生免疫力或疾病的基本生物学机制。
这些早期免疫学家的终极目标是弄清如何诱导免疫。 当时,含有少量变异微生物和抗病毒抗体的疫苗和血清已经在诊所和医院中使用,用于预防或治疗常见疾病,如天花、白喉或破伤风,但它们起作用的过程几乎完全笼罩在神秘之中。
在这些早期疫苗和血清的成功应用的鼓舞下,科学家和医生坚定地认为, 有可能产生对所有人类传染性疾病和毒素的免疫力。他们认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更好地理解动物最初是如何产生免疫力的。全世界为产生免疫力和治疗各种疾病所做的努力,给过敏的意外发现提供了机会。
“allergy”(过敏,又称变态反应)一词是由奥地利维也纳一家儿科诊所 的医生克莱门斯·冯·皮尔凯于 20 世纪初首先创造的,它由希腊词根allos 和ergon 组合而成,意为“不同的活动”。
皮尔凯和他的同事贝拉·希克注意到一些儿童在接种了由马的血清制成的天花疫苗(当时一种常见的医疗实践)后, 对第二剂的反应很糟糕,注射部位会出现皮疹、皮肤瘙痒或炎症,还会引起发烧。 两人推测是血清本身的某些东西引起了这些负面的生物学反应,随后开始系统性地观察重复注射天花疫苗的受试者。
最初,皮尔凯使用“过敏”一词来表示因暴露于某种外来物质(在他们的研究里,特指血清)而引起的任何生物状态的改变,无论是好是坏。 对皮尔凯而言,负面的状态或反应也许是指由于注射疫苗而导致的皮疹或发烧; 正面的改变或反应则可能是指由于注射疫苗而增强了免疫力。
过敏,在其最初的概念框架里,包括免疫力和超敏反应两方面的意思。这是一个中性词,只是用来表示某种东西引起了患者生物学状态的变化。
1906 年皮尔凯创造“过敏”一词时,免疫本身还是一个相当新的、极其有限的概念,仅用于指人体对疾病的自然防御。
作为一个概念,“immunity” (免疫)一词起源于而非医学领域,最初用来指免于法律惩罚或义务。 早期的科学家借用了这个词,并改变了它的意思——但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
在医学领域,免疫是指对传染病的自然豁免,是一种完全免受疾病甚至死亡“惩罚”的情况。 这在当时的确是一种通俗易懂的定义,即体内任何负责授予豁免权的生物学过程,“免疫系统”本身就是以这种豁免形式命名的。
那时候,人们认为免疫系统的功能就是防御,而且是唯一的防御。
06
免疫系统可能出错
早期的临床医生,如皮尔凯和希克,观察到他们的病人对本应产生免疫力的物质产生了负面反应,并认为他们所目睹的一定是人体对这种物质的防御系统性发展的某个阶段。 他们将注射部位的皮疹、发烧和瘙痒视为疫苗或血清起作用的证据,而正是这些东西让病人的防御机制开始启动。
如果正如皮尔凯和希克逐渐意识到的那样,免疫系统可能出错,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的免疫系统既能保护我们,也能让我们生病呢?如果导致我们生病的不仅仅是细菌或毒素,还有免疫系统本身呢?
这种想法是革命性的,甚至是异端,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它遭到了唾弃。
早期在免疫学领域工作的科学家很难接受一个人的免疫系统可能会对自身造成伤害。抗体的产生——免疫系统产生专门的细胞来抵抗有害生物入侵的能力,被认为是完全有益的。
负责抵抗细菌的免疫系统可能正是人体对血清和花粉等产生过敏反应的根本原因,对这一原因的认识与几十年的研究成果背道而驰。皮尔凯的过敏学说直接挑战了免疫学这一新领域的基本原则,因此,这种假说在很大程度上遭到了摒弃。
直到后来,科学家花了 10 多年的时间才意识到,这种学说基本正确,在医学上也是有用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临床和实验室证据的积累,科学家慢慢开始意识到,皮尔凯对过敏反应的描述比预想中要普遍得多。与此同时,医生开始认识到,所谓的过敏反应也可以更容易地解释许多慢性疾病——周期性哮喘、季节性花粉热、反复发作的荨麻疹,他们在诊所里经常看到这些疾病。
经年累月,这个概念被更广泛地采用,因为努力治疗其他疑难杂症的医生开始将“过敏”视为一种诊断结论,这至少可以部分解释患者的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过敏”的定义转变为几乎单指这些更麻烦和有害的免疫系统反应,即所谓的对无害物质的过度反应。
到 20 世纪 20 年代中后期,过敏这一新兴领域作为免疫学的一个分支,变得专业化。作为一个术语,它经常与“敏感”、“超敏”和“易躁”等词替换使用,以表示对某些“无害”物质的过度免疫反应。
当时,最著名的过敏症专家之一沃伦·T. 沃恩把过敏定义为“神经系统某一部分的极度易躁或不稳定”。
作为一名医生和 狂热的科研人员,沃恩困惑于他的病人对过敏原的特殊反应。 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理解的模式,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在控制所有其他变量的情况下,两个人对完全相同的过敏原的反应会如此不同。
更令人困惑的是, 同一名患者可能会在不同场合或同一天的不同时间对相同的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似乎过敏反应不遵循任何生物学规律,至少沃恩无法轻易地找到任何线索。
到 1930 年,沃恩推测哺乳动物免疫系统的总体目的是维持有机体与其 环境之间的某种“平衡”。 因此,过敏者的症状仅仅是这个人与生物世 界其他部分之间暂时或长期失衡的迹象。
沃恩认为,过敏反应是从细胞层面开始的, 而不是从体液或整个身体层面开始的,这在后来被证明是正确的。
一个过敏之人的细胞遇到外来物质或经历外源性(外部)冲击时会过度反应,导致自己的生物系统暂时或长期失去平衡。 过敏症专科医生的目标是帮助他们的病人回到“平衡的过敏状态”,然后保持这种状态。
至少根据沃恩的说法,“正常”和“过敏”状态之间的微妙平衡,可能会被病人生活中的任何压力源打破——严重的呼吸道感染、体温的突然变化、激素的变化或者病人焦虑水平的整体上升。
其他早期的过敏症专家也以类似的方式定义了这种痛苦,并为他们的病人假设了许多相同的病因。
在英国,乔治·W. 布雷医生将过敏定义为对无害的“各种外来物质或物理因素过度敏感的一种状态”。对布雷来说,严重过敏反应和过敏都被认为是“防御过程中的意外事件”。
威廉·S. 托马斯医生将过敏定义为一种“改变的反应”,并对反复感染细菌或病毒后过敏与免疫力发展之间的关系提出了疑问(这本身是对皮尔凯最初提出的免疫力与超敏反应相关论点的微弱呼应)。
20 世纪 30 年代托马斯在写作之时,过敏研究人员已经注意到哮喘通常是由肺部的细菌感染引起的,并开始推测患者先前的呼吸系统疾病与过敏症的发展之间存在联系。G. H. 奥丽尔医生在一份针对医疗从业者的出版物中指出,免疫系统功能只有三种可能的状态:正常(既不过敏也不免疫,中性)、敏感(过敏)和免疫。
20 世纪 30 年代末,“过敏”一词已经从一个相对中性的含义,即由外界引起的任何生物学变化,变成了一个完全负面的描述,指代任何外界物质进入人体后产生的一系列有限的身体反应。
作为一个医学术语,到 20 世纪 40 年代,“过敏”一词已经明确地转变为 “免疫的阴暗面”。
20 世纪 50 年代末,著名的免疫学家弗兰克·麦克法兰·伯内特发现,某些疾病,如红斑狼疮和类风湿性关节炎,最终是人体免疫系统无法分辨“好” 细胞和“坏”细胞,或“自身”和“非自身”所导致的结果。这支持了将过敏 称为“免疫的阴暗面”的说法。
在伯内特意识到免疫系统的主要功能不是防御身体免受入侵者的感染,而是识别自身的细胞之后,自身免疫(身体对自身的攻击)便成了免疫学研究的中心。
在与周围环境中的物质接触后,免疫系统可以选择容忍外来的“非自身”物质(就像它对大多数作为食物摄入的蛋白质所做的那样),也可以选择攻击(就像它对许多病毒和细菌所做的那样)。
自身免疫病患者的免疫系统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混淆了自身细胞和外来细胞, 并对它们过度敏感或反应过度。 从本质上讲,免疫系统触发了对自身组织的反应。
伯内特关于自身免疫的见解为 20 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对免疫功能的进一步科学研究奠定了基础,因为免疫学领域越来越关注于理解免疫耐受的发展,而不是防御。
今天,过敏和自身免疫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为同一主题的变体,而不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两者都强调,我们对疾病的免疫力以及我们对天然和人造物质的耐受性背后的生物机制是会出错的。
在 21 世纪,皮尔凯最初提出的观点(免疫系统既能保护我们,也能伤害我们)不再是异端邪说,而是一种被普遍接受的对我们整体免疫功能及其失调的理解。
最近的免疫学研究再次发生了转变,这一次从伯内特的自身/非自身范式转向了另一个模型,该模型反映了我们目前对人类自身细胞如何与肠道、鼻腔和皮肤上数万亿的非人类细胞、颗粒和化学物质相互作用的理解。
我们的身体如何决定要忍受什么,或要对抗什么?换句话说,我们的免疫细胞需要确定我们的身体何时会受到环境中某些东西的伤害,何时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它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仍然是一个谜。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顶级食物过敏研究人员和临床医生帕梅拉·格雷里奥博士解释说:“说实话,我们仍然不了解免疫耐受背后的机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能耐受某些东西,而不能耐受其他东西。”
康奈尔大学免疫学家埃弗里·奥古斯特博士告诉我,关于我们的免疫细胞的终极功能可能是什么,争论仍然很激烈。虽然免疫细胞显然提供了抗感染的保护,但奥古斯特更愿意把它们看作我们身体的“监护人”,它们不断地感知我们遇到的一切,并对哪些东西应该、哪些东西不应该成为我们身 体的一部分或与我们共存做出数百万个微小决定。
关于免疫系统,我们似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随着它在 21 世纪变得越来越躁动,它也越来越不能忍受一些环境中对我们“有益”的东西。
本文摘编自
《过敏的真相》
作者: [美]特雷莎·麦克费尔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
出品方: 鹦鹉螺
译者: 秦琪凯
出版年: 2024-4
编辑 | 刘洁
主编 | 魏冰心
配图 | 《完美的世界》《超级巴斯德》《地平线系列:过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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