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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伏“老大哥”,清减应届生

2023-12-25 17:54:13来源:
导读 凤凰网《风暴眼》工作室出品文|井彦 编辑|文骅爆料投诉邮箱:all_cj@ifeng.com编者按:各部门都在压缩开支,裁减人员成了最主要方式。对于...

凤凰网《风暴眼》工作室出品

文"井彦 编辑|文骅

爆料投诉邮箱:all_cj@ifeng.com

编者按:各部门都在压缩开支,裁减人员成了最主要方式。对于这次人才变动,内部有种非常形象的说法是“3个人干5个人的活,赚4个人的钱。”

01 应届生无补偿“快速淘汰”

12月初的一天上午,经理突然把整个部门的应届生叫到办公室。23岁的季少康是其中的一员,他以为经理有什么工作安排。但经理张了张口,只是说“公司经济效益不好,你们最晚干到这个月底就不要来了”。

季少康瞬时愣在原地,无法接受。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今年7月,他入职光伏巨头隆基绿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隆基绿能”)位于陕西高陵的电池生产基地。能找到一份世界500强的工作,季少康成了同学眼里的幸运儿。他非常珍惜,每天按时打卡,从不迟到早退,在车间、办公室一工作就是10个小时。他本来还有两个月,就要转正了。

季少康这几个月以来的精神劲头瞬间泄了气,他内心翻腾,期望公司能有些补偿。但始终没听到任何一句关于“补偿”的信息。

季少康认为自己虽然还没转正,但入职快半年了,最少也该补半个月工资。有同事忍不住主动问起补偿的事,经理只是轻描淡写地建议他们主动离职:“你们没转正,没有补偿。”面对质疑声,经理更是不客气地说:“如果你自己不离职,公司把你辞退,人力在履历上写些什么对你不利的话,以后就不好找工作了。”

员工们面面相觑,由于担心影响到下一份工作,不少员工陆续签下了离职协议。据季少康了解,这一轮裁员,他的整个班组的应届生全部离职,整个基地内160名应届生,最终只留下10人左右。

季少康发现,这次裁员主要是淘汰应届生和未转正的员工,并且方式有点粗暴。他发给凤凰网《风暴眼》的一份内部文件显示,一些部门在12月初发下试卷,以答案的方式,将裁员合理化为“末位淘汰”。

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供图

文件显示,理论答案排名的后10%,未转正员工均不允许转正。此外,宿舍内抽烟、人走不断电、脏乱被通报等行为,也不可转正。

员工们相互抱怨着公司缺乏人情味。有应届生刚收到辞退通知,就天天接到公司宿舍管理员的电话,催促离宿。很多外地员工,连回家的票都来不及买。还有些应届研究生和博士生,此前获得公司的安家费,约定要在隆基工作达到一定年限。他们用安家费在西安定居,却忽然被公司单方面裁员,一下子要拿出10-20万归还公司。

被裁员后的几天里,季少康焦躁难安。这个时间点离职,既失去了应届生身份,又未攒下充足的工作经验,没有哪家公司愿意招他。有的招聘电话,打过去后,对方很坦诚地告诉他,“我给你开工资还得培训你,我招人是要立马在公司创造价值的,我招你干嘛?”

季少康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秤砣,在秤杆上来回游移,每一步都是在为公司称量成本。

“对于控制成本来说,裁应届生是最划算的选择。应届生裁完,还会裁一些操作序列的人员。”人力董坚最早感到公司人才安排上的变化。

早在11月,董坚就在同事的邮件中看到过公司裁员计划,其中提到,对于校招生、应届生、未转正的新员工,要“快速识别,快速淘汰”,识别标准主要是这个人“成本高不高,值不值”。

他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公司内部除了高层,没有人知道具体裁员人数。每个事业部会分配不同的指标,一般是20-30%,有些影响比较大的部门是50%。而这一指标数据并不是指人数比例,而是成本比例。

至于网传的1万人,董坚告诉凤凰网《风暴眼》,他从职级较高的同事处了解到,裁员人数可能比1万人还要多。

“现在的口号就是3个人干5个人的活,赚4个人的钱。”董坚对凤凰网《风暴眼》表示,人力部门招聘时不是看岗位空缺,而是看公司战略和成本控制。运营成本、设备、场地租房成本很难压缩,因此只能在人力上压缩。

他记得,过去,人力资源部门常常要定期上报招聘计划,有时一次报六个月的计划,一报就是几万名额。但今年9月开始,招聘计划大幅缩减90%,变成精准地报一个月的名额,每个部门还要再减几人。

然而,董坚怎么也没想到,作为hr,他和部门里的3名同事,也成了被裁员的对象。而领导告诉他们的理由是:明年没有什么招聘要做了。“你们也看到了这样的情况,坐着还不如去外面看看机会。”

比应届生幸运的是,作为正式工,董坚拿到了裁员补偿。但这些钱远不足以覆盖每月的贷款和花销,他急于寻找下一份工作,几天的时间里疯狂地发出400多份简历,但响应者寥寥。有些同事甚至讨论,实在不行就不考虑职业发展了,转行试试。董坚有些犹豫,他还不想放弃自己积攒多年的工作经验。

02 多个生产线关停

官网显示,隆基绿能成立于2000年,是中国光伏行业的龙头,2012年4月11日,公司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主板挂牌上市。据隆基官网,隆基在国内有8大产业集群,分别在云南、宁夏、江苏、陕西、浙江、安徽、青海和山西,其中云南和宁夏基地是隆基国内最大的两个产业基地。

陕西产业集群下的西安高陵电池工厂和西咸电池厂,正是此次战线收缩的两大基地。

季少康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在隆基高陵基地,原本正在建一光伏电池产线,可能提供1000人左右的就业岗位。然而,厂房刚刚打了车间骨架、立梁柱子,挖了基坑,就在12月初忽然停工了。

陕西产业集群

陕西产业集群

如今的产业规模是二十几年的资本投入和扩张的结果。2005年起,受欧洲市场需求拉动,国内光伏行业迅速发展,隆基绿能作为早期入局企业,不断设立子公司、开发新项目,加码单晶硅、光伏组件等研发制造。欧盟对中国光伏产品的制裁,也未影响到其扩张脚步,2012年10月,西安隆基完成扩产,硅片产能突破1GW。2014年10月12日,隆基股份收购浙江乐叶光伏科技有限公司85%股权,向太阳能电池、组件的研发,制造和销售拓展。即便是2018年光伏“5·31”新政出台,隆基也依然斥资30亿在银川投资建设了年产5GW的高效单晶电池项目。

尤其近几年,国内掀起光伏补贴潮,光伏公司跑马圈地,隆基绿能在各地建设生产基地,也大量招应届生储备人才。但传统的主流产品PERC电池技术落后,在技术革新及经济效益的追求下,这些基地生产线不得不关停。

人力董坚告诉凤凰网《风暴眼》,生产线的关停是为了降低成本,也是为了下一步技术路线的转变。原本PERC电池的老设备都要更换,产品“少造就少赔”,新研发的BC电池(背接触电池)能量密度高、寿命长,但还没有量产,目前还说不好未来要投多少产能。

隆基绿能2023H1业绩说明材料截图

隆基绿能2023H1业绩说明材料截图

针对裁员问题,隆基绿能董秘办人士近日回应媒体称:“一般而言,每年年末我们会根据年度绩效考核情况,以及整个市场的变化,做一些正常的组织优化,这些都是正常的情况。”

不过,在董坚看来,这次裁员规模更大。“隆基往年的人员一直保持在10%-15%左右的增量,隆基只有2008年、2015年在经营受到很大损伤的情况下,才出现大规模裁员。有时如果没有订单,机器也不开了,就会给员工放假,这时也会有很多员工离职。”

曾在隆基工作多年的王东洋则告诉凤凰网《风暴眼》,隆基会灵活地调整产能。一旦预期一段时间内计划的产能没有办法开起来,就会调整、裁员。“我都见过一个工厂,刚培训完新员工就要裁员。这可能是招聘计划和产品计划匹配度的问题。”

在王东洋看来,隆基绿能的裁员是在借助行业危机,去做一些管理上的优化,获得竞争优势,进一步扩大市场份额。“行业里资金储备最充足的就是隆基绿能,不太可能出现系统性的问题。”

另外,他认为公司调整节奏,跟季节也有关系。“光伏行业的装机需求是和施工高度相关的。在冬季,赶上圣诞、元旦双节,马上还要迎来春节,加上寒冷的天气状况,北半球都是不太适合做一些深度施工的,因此出现阶段性的需求放缓。”

03 不管什么行业,“沾上光伏就‘飞起来’”

光伏行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过剩危机。

王东洋印象很深刻。他记得,2016年刚进入光伏行业的时候,行业内的全年装机只有几十GW。7年后,全行业年装机已经接近400GW,光伏组件的生产商数量也已是当年的五倍。

光伏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甚至国内的光伏产能,已经超出全球市场的需求。据长江证券研究所的数据,2023年和2024年全球组件需求预测分别为525GW和5GW。而目前国内光伏制造端的硅料、硅片、电池片、组件四个环节产能均超过900GW。

光伏平价上网和双碳目标的提出,让光伏产业迎来大爆发。王东洋看到,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有大量公司跨界光伏,“好像沾上光伏就飞起来了”。

2022年成了资本“光伏年”,据光伏供应链研究公司PV-info统计,仅2022年,就有超75家上市公司跨界光伏,其中包括乾景园林、皇氏集团、乐通股份、合盛硅业、正邦科技等。

“光伏行业各地圈地为王、项目为王。资本进来了,连做服装的、做饲料的、做空调的,都进来做多晶硅了,产能怎么会不过剩?”光伏行业人士汪升对凤凰网《风暴眼》感慨道。

光伏行业快速扩张期,上游的多晶硅、中游的电池组件、下游的电站开发,吸引资本疯狂涌入。这期间,如果一个企业要投资光伏项目,会很轻易地获得融资,政策一路绿灯,给予配套土地、厂房等支持。

以皇氏集团为例,2022年8月宣布斥资百亿在安徽阜阳建设20GW TOPCon超高效太阳能电池组和2GW组件项目,预计项目全部建成达产后,可实现总年销售额不低于170亿元,年税收不低于4亿元,可以说对地方经济、产业都是极大的利好。消息一出,皇氏集团股票涨停,引来深交所问询。

凤凰网《风暴眼》发现,作为甲方的安徽省阜阳经济技术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为项目落地提供了不少支持。项目初期,按照厂房“代建-租赁-回购”的模式,满足皇氏要求的生产车间、水电气等配套设施、办公楼、宿舍楼。此外,每年给予皇氏房租奖补,还会按照项目建设投产序时进度,对主要生产设备投入进行一定比例的奖励补贴。

融资也变得更为容易。2021年以来,在双碳目标推动下,我国绿色债券爆发式增长了123%,达到488只,募集资金主要投入到风电、光伏领域。银行也相继推出绿色信贷,给光伏企业“找钱”降低门槛。

据财联社创投通数据,2020年至今年7月底,光伏领域一级市场共计发生投融资事件1起,其中,16笔融资金额超过10亿元规模。投资机构主要是IDG、中金资本、高瓴资本、毅达资本、国家绿色发展基金、合肥产投以及朝希资本等。今年前7个月,光伏领域投融资事件已经达到去年全年的90%,高达58起。

大额融资屡见不鲜,2022年高景太阳能先后获得2轮融资,总额41.15亿元,主要用于扩展大尺寸硅片产能。此外,英发睿能共获得26亿元融资,青海丽豪融资金额达22亿元,也在当年光伏融资金额的前列。

二级市场同样火热,据中国光伏行业协会CPIA数据,2022年至少有16家光伏企业成功登陆资本市场,创下历史纪录。

然而,汪升不无忧虑地说,有些企业,所谓的跨界光伏只是在编织一个好听的故事,借此吸引资本的关注,然后拉动它的市值,推动产业资本升值。“一旦出现资金问题,最后盲目扩张的风险,都只能由银行和投资者来替企业背锅。”

04 全线亏损

快速扩张导致产能过剩,也带来竞争的白热化。

王东洋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光伏组件的市场价格已经低到企业成本线——1元,历史上前所未有。“组件价格一旦跌到8毛钱,光伏行业就是全线亏损,这是一个极端的退出价格。”

当前各大公司的组件采集确实很低。譬如,12月6日,中核汇能光伏组件集采中,参与投标的组件企业普遍报价低于0.95元/瓦,甚至有企业曝出了0.86元/瓦左右的低价。

这样低的报价,除了是受供求关系的影响,还另有原因。王东洋发现,今年,一些效率较低的企业,产品已经追不上主流产品的品质,于是只能降价处理。加上此前出口的光伏产品被国外海关拦下,隔了一年又退回国内,当时的先进产品已经变成了落后产品,也只能低价处理。而这些,都影响着行业预期。

三季度,光伏企业财报数据公布后,市场的悲观情绪更浓。

隆基绿能作为光伏老大哥,第三季度主营收入仅有294.48亿元,同比下降18.92%;单季度归母净利润25.15亿元,同比下降44.05%。

其他公司也大幅度下滑。大全能源、TCL中环、爱旭股份第三季度均出现了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双双下滑的情形,分别实现营业收入35.53亿元、137.56亿元和63.68亿元,同比分别下滑57.38%、24.19%和35.30%;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分别为6.89亿元、16.52亿元、5.79亿元,同比分别下滑87.61%、20.72%和27.14%。

年底这一轮裁员潮,除了隆基,爱旭股份也被曝规划减产30%。此外,晶澳、晶科、通威等头部企业也在网传裁员减产名单之列。

资本市场上,光伏板块也跌跌不休。其中,隆基绿能的股价由2021年11月30日73.2元高点跌到现在的21.22元左右,跌幅超70%。爱旭股份也跌至15.82元,与去年11月30日的历史高点36.19元相比,跌幅达56%。

悲观情绪也不断渗透到卖方市场。从去年底开始,王东洋就不断接到香港券商朋友、投行的电话,称投资的光伏股票基金跌了近半,很多朋友近几年的投资收益都近乎清零了。还有内地的光伏产业研究员、基金经理对未来感到迷茫,向他吐槽收入大幅降低,恐怕会影响职业前景,有人已经开始更换赛道。

“整个资本市场对光伏行业都表现出悲观预期,但利空出尽,人们在等待一个触底反弹的可能性。”王东洋说。

“不能再扩张了,代价太大了!”汪升很替光伏行业担忧,他希望能够全国一盘棋地做好宏观调控。

在狂飙突进之后,光伏行业的裁员停产潮,意味着又一次洗牌。“洗下去的是没有技术、人才和专业度的企业,以及盲目扩张的项目。胜出的是高科技企业,低成本企业,新工艺企业。”汪升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季少康、董坚、王东洋、汪升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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