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饮食的五味“酸甜苦辣咸”里,酸为首。酸在中餐调味里,能与各种味道复合,酸甜、酸辣、咸酸,均可成美味。从海南的糟粕醋到东北的酸菜,再到贵州的酸汤,作为春日的最佳味道,它将坏胃口一扫而光。在这个时节,风头终于不再是张牙舞爪的辣,因为困顿的春日,我们实在需要一口开胃的酸。
糟粕醋,源自海南文昌铺前的一种本地小吃。谷物酿完了酒,剩余的酒糟谁想还收到了“额外任务”,在坛子里继续搅动,等酸酸的酒糟发酵出一丝甜,抹去了涩,只待米香更浓时掀开盖子,加点水和红辣椒、再用蒜油熬汤,便是海南糟粕醋了。
在海南人眼中,糟粕醋入菜有着“点石成金”的魔力。被他们认可的糟粕醋,必须是纯手工酿造,一坛醋要耗时月余,得来不易。糟粕醋自带调味神技,融合了醋香、酒香、米香、蒜香和椒香,正所谓杂而不乱,多却平衡,最是符合文昌当地的气候特色。
一声“上桌喽”,装着糟粕醋汤底的火锅被端上桌。糟粕醋火锅的灵魂在于汤底,汤底在大火的助力下更显浓郁,那一股浓浓的醋香,光闻味道便能撩拨起食欲。汤底煮沸,打出一碗酸汤品尝,开胃的同时,鲜甜的米香味又给嘴巴清了口。
接下来便是涮煮食材,先下鲜甜的贝类,再下诸如海兔、象拔蚌这类脆爽的海味,然后新鲜的龙胆或石斑登场,鱼肉剔骨切成食指宽的鱼片,沿着锅沿滑进滚烫的锅底,不消片刻,鱼片便成了的蒜瓣状,吸满了糟粕醋汤汁的鱼片最是舒坦,投入唇齿之间,似是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耐煮的莲藕番薯倒是不急,收尾再添些粳米进去,便是一锅鲜掉眉毛的海鲜粥。
海味娇嫩,海南人的嘴巴更刁,那些冷冻食材是绝对不要。所以这些食材只需在滚烫的汤底里烫上几秒,糟粕醋的滋味便会在唇腔里蔓延开来,醋香、酒香和米香浸入海味的每一寸肌理,口口滑嫩,全身都慢慢被这股诱人的酸味俘获,堪称一场属于海南的美味奇遇。
海味之外,糟粕醋中自然不能没有东山羊,涮到羊肉微微泛红就好,酸辣的糟粕醋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将羊肉的醇香激发得刚刚好,紧致中带着一点韧劲儿,咀嚼的幸福感还留在唇齿,浸满糟粕醋酸香的羊肉早已迫不及待的下了肚;还有大名鼎鼎的文昌鸡,富有弹性、鲜甜嫩滑的鸡肉与锅里的糟粕醋相濡以沫、摇曳生姿,鲜味融化在了舌尖。
糟粕醋火锅的蘸料,绝对不能马虎,一旦蘸料缺席,主角也失了光彩。这蘸料多以什锦酱为底,尽管糟粕醋汤底本身就已够酸,但还是要在蘸料中挤入极具海南风情的小金桔汁,淀粉发酵形成的酸与小金桔的果酸味相得益彰,升华成最美的海南滋味。
苏州是江河湖泊之地,当然重点吃河鲜。山塘街巷中的评弹声随着欸乃的桨声飘满整条街时,暮色愈加凝重,街灯亮起来,在街边的苏州菜馆叫上一份松鼠鳜鱼,品着碧螺春慢慢地等鱼上桌。
真正对松鼠鳜鱼这道菜有准确描述的是清代菜谱《调鼎集》,里面有一道关于“松鼠鱼”的文字:“取鯚鱼(即鳜鱼),肚皮去骨,拖蛋黄,炸黄,做松鼠式。油、酱油烧。”不过,用油和酱油来烧,并不是今天所吃到的酸甜口感。关于它味型演变的一个解释是,后来上面所浇的卤汁变为了糖醋汁。
松鼠鳜鱼是苏州家宴和酒楼菜单上一道必不能少的压轴菜品,代表着主人家和酒店大厨的实力与牌面。苏州人有着一只打小被苏帮菜浸润的胃,“不食不时”是他们面对食材最基本的底线。比如苏州松鹤楼里的鳜鱼,必须是刚从市场送来的那种,鱼的颜色红得娇艳。
松鼠鳜鱼的改刀成形最考验厨师功夫:手腕均匀用力,将鳜鱼头背后的骨头“嗒嗒嗒”地敲松,这样炸制出来,鱼头就能服帖地立在盘中。鳜鱼去鳞,掏出内脏洗净了之后,将鱼下巴预留下来,以做“松鼠头”来用。接着就要从鳜鱼中心脊骨上分离两片鱼肉,要做到“骨不粘肉,肉不粘骨”。之后便是将刀斜过来,在鱼片上开棱形花刀。刀切下去,切到底又不能切破皮。然后撒上玉米淀粉,使之包裹所有的鱼肉。
锅内油温烧至一百八十度,挂了玉米粉的鱼肉、鱼下巴下锅,炸一分钟后,捞出,然后再次放至油锅中炸第二次,这样,以确保鱼肉焦酥。炸好的鱼肉、鱼下巴放在盘子里,鱼下巴要倒置,这样最像松鼠的头,鱼尾翘起来,像是松鼠的那一蓬尾。
糖醋汁是松鼠鳜鱼的灵魂,少许油加热,油热,放入糖、番茄酱、醋,炒至金黄,再次添加一些油熬制浓稠,淋在方才炸好的鳜鱼上,蒜瓣状的鱼肉,被浇汁的热催发出吱吱的声响,随之更多的香气扑面而来。
松鼠鳜鱼的甜也正是因为有了酸的碰撞,才有“甜出头,酸收口”的均衡感受。用勺子将鱼肉连同汤汁一起送入嘴中,一口咬下去,汁水丰盈,早春鳜鱼的鲜美都在齿间迸溅开来,油润了整个舌头和口腔;也无需用力咀嚼,肉团轻抿即化,就急急地滑进喉咙,那种萃取了酸甜味的极致口感,简直难以形容。
广西的气候与风物让每位主妇都有一个属于自家的酸笋坛子,她们在时间里酝酿出一罐罐酸臭扑鼻,活色生香,更是撑起了柳州人餐桌的半边天。柳州山多竹子多,雨水之后,满山的竹笋开始露出嫩芽,笋子多了,柳州人便开始琢磨着怎么吃笋,才能让其变得好吃。
柳州山中的麻竹笋,色泽金黄,脆嫩鲜滑。进山挖笋一定赶在鸡鸣之前,背上竹篓,扛着锄头,不消片刻就能挖得不少嫩笋回家。扒去坚硬的笋衣,娇嫩的笋身就露了出来。鲜笋那股子嫩脆清甜劲儿,堪称世间少有。在柳州,笋子的吃法有很多,当地人偏爱将挖来的鲜笋放坛子里做成酸笋,最是难得的美味。
一年之中,春末夏季是做酸笋最好的时节,将鲜笋切成的笋丝,放在坛子中用泉水浸泡两周,在这个发酵的过程中,它会产生一种特别刺鼻的气味,待酸笋制成,坛子里的清水也变作了乳白色,魔性的气味“臭”遍街巷,每次开坛用干燥的筷子去试酸笋的味道,都像是时光的一场挑逗。
柳州当地的汤粉面类,万不能缺了酸笋,提了味道,也开了胃口。若是少了酸笋或味道不对,便是缺了灵魂,不吃也罢。脆嫩的笋丝吃进嘴里,极致浓郁的酸与辣在舌尖炸开,酸得浑身一激灵才对味。
开始在自家庭院或是楼道拐角的阴凉处腌酸菜,是东北人入冬的仪式感。在东北,酸菜分为生腌和熟腌两种方法,生腌先摘掉白菜的残根烂叶后在太阳下晒几天后,清水洗净,再一层一层地在酸菜缸里摆放整齐,码一层就撒一层粗盐,然后再码一层菜,然后在最上面压块大青石。
熟腌则改用开水,把洗干净的白菜放在锅里焯到两三分熟,放凉后撒盐放入缸中,同样以石头压住。第二天早上,原本冒尖的菜堆儿被大石头压下去了,水也淹没了菜。大约一个月后,缸里水的颜色已经变黄,表面还漂浮着一层白色的薄膜和泡沫,大白菜渐渐发酵成酸味绵柔、松软清脆的酸菜。
在东北,谁家酸菜腌得好,可是件极有面子的事。上好的酸菜不但味道好,颜色也正,帮似琥珀,叶如锦缎,一片片扒开来,蜜蜡一般的酸菜心最美味,迫不及待撕下一条塞进嘴里,还带着冰碴儿的酸菜酸凉脆爽,十分过瘾。
处理酸菜也很讲究,从缸里捞出几棵酸菜,首先要将酸菜帮子尽量片的薄薄的,细细地切成丝儿,用水洗干净后在锅里炖上,同时放入冻豆腐和五花肉,只要火够大够旺,这酸菜的活力就给全咕嘟出来了,酸得透彻,酸得给力,酸得浑身都是劲儿。
酸菜一定要用“大油”来配,所以瘦肉并不合适,一定要和五花肉一起,才能发挥出那种酸爽酸爽的味道。在酸菜的综合作用下,肉之肥腻早已被酸菜吸尽,酸菜亦被脂肪的香气缓和的更加温柔,一口酸菜汤下肚,周身舒畅。
酸菜是东北菜里的最佳调味料,大多菜式都可使用酸菜,任何食材,只要遇它,一准儿激活了品性,激发出味道,纵是天生平淡普通,咕嘟之后都会变成可口美味。不管白肉,还是血肠,不管河鱼,还是饺子,但凡和酸菜搭配,都叫人欢欣鼓舞。
贵州人爱吃酸到什么程度呢,当地的民谚说:“三天不吃酸,走路打窜窜。”与同样嗜酸的山西人不同,烹饪里常用的醋,在贵州被拒之门外。他们喜爱的酸,主要来自当地古老的酸汤。
贵州酸汤主要分为白、红两种。白酸汤又名清酸汤,主要以用洗米水或米汤,加入无叶蔬菜,存于坛子内发酵至少24小时制成。米制的白酸汤口感浓稠、润滑,但不会浑浊,味道酸爽,带有回甘。食用配搭宜以简单为主,吃之前可以加入手撕成小块的蕃茄、青椒等蔬菜煮滚即可。
而红酸汤的制作时间则相对较长,而且讲究“天时地利”。红酸汤又叫毛酸汤,需要用到贵州当地七八月份特产的野蕃茄,趁青摘下混入老坛酸水发酵,再加入高度白酒杀菌,密封在土陶瓷罐中,制成红酸汤酱。
贵州人每一次做新的汤时都会留一些老汤做底,继续发酵。即使都是在贵州,发酵时间或是原材料配比不同,最后出来的酸汤味道也会不同。
酸汤所制菜肴中又以凯里的酸汤鱼最为出名,凯里当地的主妇多用发酵好的红酸汤酱,来制作传统酸汤鱼。
酸汤的酸味并不是为了压制鱼的味道,而是让鱼和酸汤互相成就。开锅前再添两枝现从花椒树上折下的青花椒枝入汤点味,洒上当地特有的香料木姜子油,然后再加入以水开稀过的红酸汤酱、生姜片、青椒,和新鲜蕃茄熬煮片刻,这时锅里的鱼似是醒了过来,在嘴巴里止不住地活蹦乱跳,鲜美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