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作为“摇滚之城”,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在于“Rock Home Town”和城市名在语义上的巧合,也在于石家庄与摇滚乐早早就在互联网语境中以伴生词的形式出现。
作者 | Ariana
题图 | 仙丹Live House
2023年7月,石家庄官方部门称当地将打造摇滚之城,并于7月至10月间举办音乐演出季系列活动。这条消息经由公众号“石家庄发布”发出,阅读量迅速突破10万次,比当地发布极端天气预警的关注度还要高出几倍。
石家庄作为“摇滚之城”,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因为“Rock Home Town”和城市名在语义上的巧合,也因为这里过去是音乐刊物《通俗歌曲》(摇滚版)和《我爱摇滚乐》的编辑部所在地。批优秀的乐手、音乐行业从业者曾在石家庄的大街小巷野蛮生长,包括凭一己之力提高城市知名度的“华北平原第一乐队”万能青年旅店——许多人第一次听说石家庄就是因为那首著名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万能青年旅店演出现场。(图/视觉中国)
总之,石家庄与摇滚乐,无论是否经历官方的盖章认证,都早早就在互联网语境中以伴生词的形式出现了。
作为一个河北人,在任何时候提起石家庄,第一个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的画面,都是那辆迎面而来,不打算减速却刚好停在我身前一米处的蓝色公交车:彼时我刚到石家庄参加艺考,站在考场外随着耳机里德国电子乐的节奏摇晃,一辆公交车径直向等车的人群驶来,我慌忙闪躲,身边的人却不以为意,在我惊魂未定时就已经依次上了车。
陌生的环境、突如其来的危险、迟缓麻木的人群,当时的我没能理解这处伏笔,对这座离家不过两百公里的城市生出好奇心。从那之后,《秦皇岛》和《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取代了来自柏林地下俱乐部的曲目,一度填满我毫无头绪的学习和生活。
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个省会城市的形象——伴随着不断闪现的蓝色公交车的影子和不间断的摇滚乐——第一次开始在我心里明晰起来:石家庄的组成元素中,除了久不散去的雾霾、交错纵横的铁路、我没能考进的省重点中学,还有笨拙的横冲直撞、恰到好处的沉默、不得已的克制和不易被察觉的悲悯。
2023年7月16日,石家庄。“弹唱山水间”组合现身地铁车厢,带来一场快闪即兴演出。(图/IC)
“平庸”一词常常被石家庄人用来自我调侃。(图/图虫创意)
的确,大部分石家庄人都熟练掌握自嘲的艺术,他们总能巧妙地化解尴尬,又不至于显得太谦卑。“每次有人问我石家庄有什么特色美食,我只能抛出那个陈年老梗——石家庄特产安徽正宗牛肉板面。”小卓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石家庄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我们甚至没有自己的方言,连我的爷爷奶奶都讲普通话。”
“唯一让我觉得可能有点酷的东西,应该都和摇滚乐有关吧。”万能青年旅店的音乐串联着小卓的成长轨迹,“2010年乐队同名专辑《万能青年旅店》发布时我上初一,幻想着自己将来能成为继董亚千之后的‘华北平原第二吉他手’,苦练几年后终于接受了自己实在没有音乐天分的现实,选择了计算机专业。2020年‘万青’第二张专辑《冀西南林路行》发布时,我刚刚辗转几个机场落地曼彻斯特,即便那时我已经很久不弹琴了,下了飞机第一件事还是拖着行李箱去城里找唱片店。摇滚乐就是我和Rock Home Town连接的方式。”
1984年,两支美国摇滚乐队——“朝阳”和“悲惨的星期五”——来华文化交流演出,第一站就定在距离首都不远处的石家庄。10年后,“魔岩三杰”红磡演唱会的热情吹到全国各地,再次推动了石家庄的摇滚乐氛围。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摇滚乐的黄金十年,也是余娜的中学时光。“当时我和身边的同学们都在听黑豹、零点、超载……连学校都有了音乐欣赏课,本来是留给学生欣赏世界名曲的时间,后来老师允许我们自己推荐歌曲,大家带来的都是摇滚乐卡带。班上有些男孩开始蓄头发,学着郑钧的样子唱歌。上课的时候和同桌趴在桌上共用一副耳机偷偷听摇滚是我们的共同记忆。”
133期《我爱摇滚乐》杂志封面。(图/微博 @我爱摇滚乐杂志)
如果说《我爱摇滚乐》是石家庄摇滚乐的一面旗帜,那么它恰好在市场正如火如荼的时刻倒塌了。
当时,各大音乐节的门票还处在大学生能负担得起的价格,2014年迷笛音乐节请来英伦摇滚乐队“Suede”(山羊皮),位于北京市海淀区的狂飙乐园内,乐迷的帐篷层层叠叠。
石家庄本地没有形成坚固的亚文化的圈层,没有一线城市的音乐场景。(图 / 仙丹 Live House)
“石家庄摇滚乐的氛围和演出票房数据都不如从前了。”段郎RockDuan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当然和整个河北省较低的经济水平有一定关系,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没有形成坚固的亚文化的圈层,没有一线城市的音乐场景。有才华的、玩音乐的年轻人,很多都走了,留下来的也没法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儿上,就像生活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另外,石家庄本地的乐队没有相对一致的风格,不像我们熟知的武汉的朋克或者南京的后朋克场景,有一批风格相似的乐队抱团取暖,互相帮助。其实不仅是石家庄这样,我们看到的只是成功的例子,我猜导致失败的因素也都大同小异。”
“太阳照常升起”演出现场。(图 / 仙丹 Live House)
就像《我爱摇滚乐》最初吸引段郎RockDuan的原因一样,摇滚乐不仅是一个包含诸多风格的音乐流派,更是一种文化,它应当鼓励热情、尊重个性、允许批判。我突然想起李安的《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这部电影在大导演的履历中有点黯淡,用在这里却再合适不过。从纽约归来的青年想要把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带到自己的家乡,恰逢当地商会需要一个机会来经济。保守的小镇居民、骑马奔波于舞台之间的组织者、挂着捕梦网睡在车顶的嬉皮士,共同在陈旧的白湖镇度过了被后人铭记长达半个世纪的三天。他们尽管存在差异,却让理解与接纳消弥了彼此认知的边界。
(图/《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
得知“摇滚之城”的称号即将被官方认领,小卓在朋友圈连续转发了几篇相关文章。
他已经很久没回过石家庄了。从离开家去上大学那一天起,小卓才觉得自己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故乡。“在城市里反而看不真切,倒不是因为雾霾。”
小卓的个性签名来自万能青年旅店《山雀》的歌词:“他与你共存,违背,对抗,相同的命运。”
我问他原因,他回答:“石家庄对我来说,有时会像一个形容词,是一种‘失落—平淡—恢复期盼’的状态。我身边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们,成长中都免不了要经历一场失落,我看着他们从‘杀死’我,到理解我,最后成为我,人人都是‘精神石家庄人’。”
原标题:石家庄玩摇滚,摇而不滚